金嶽霖突然冒出一句:“你送她醋做什麼?冰心很喜歡喝醋嗎?”
“哈哈哈哈哈!”
滿屋爆笑不已,唯獨金嶽霖摸不着頭腦。
關於金嶽霖的段子實在太多了,這位中國近代最有成就的哲學家,完全就是個生活白癡,情商無限接近於零。
比如有一次,金嶽霖給陶孟和打電話,陶孟和的傭人問他是誰,金嶽霖竟一時答不出來。傭人不依不饒,金嶽霖只好問自己僱來的司機:“你知道我是誰嗎?”司機瞬間懵逼,竟也答不出來。金嶽霖急道:“你就沒聽別人叫過?”司機連忙說:“叫你金博士啊。”金嶽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姓金,連忙跑回屋裡繼續打電話。
讓金嶽霖理解山西老陳醋的梗,顯然是難爲他了。
就在周赫煊觀看全國運動會時,冰心那篇著名的《我們太太的客廳》也已經發表,而且刊載於周赫煊創立的《大衆》副刊。
雖然後來冰心說自己在影射陸小曼,比如客廳牆壁掛照片就是陸小曼的風格,但這篇文章有太多林徽因的影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說的是誰。
比如“太太的女兒彬彬”,影射林徽因的五歲女兒樑再冰;“約有四十上下年紀,兩道短鬚,春風滿面”的文學教授,是在影射胡適;“總以爲是個煙鬼”的哲學家,影射的是金嶽霖。
最明顯的是那句“一個美國所謂藝術家,一個風流寡婦,前年和她丈夫來到中國,捨不得走,便自己耽擱下來了”,明擺着是在影射費正清和妻子費慰梅。而費正清夫婦並不認識陸小曼,反而經常參加林徽因的沙龍,冰心的辯解顯然不能自圓其說。
恰好當時林徽因和丈夫剛從山西考察古建築回來,帶了一罈當地的山西老陳醋。她讀到那篇《我們太太的客廳》後,立即託人把醋給冰心送去,暗諷冰心寫文章的原因是在眼紅吃醋。
林徽因當時估計是氣炸了,別的還可原諒,最難饒恕的,是冰心在文章裡揭露林徽因的家庭隱私,一再暗示林徽因屬於庶出,是小老婆生養的。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冰心這回確實做得有點過分。
胡適突然笑道:“長舌婦而已,提她作甚?莫要無端敗壞了心情。”
樑思成也說:“是啊,是啊,我們聊點別的。”
這兩人都不想談論冰心,語氣裡透着許多厭惡。
冰心寫的那篇文章,不但觸怒了林徽因,還得罪了所有參加沙龍的學者。
特別是樑思成尤其生氣,冰心在文章裡的那些描述,就差沒直說樑思成頭頂帶着綠帽子了。
就在此時,客廳裡突然又進來一人,身材不高,但極爲精神,他笑着說:“諸位來得這麼早啊。”
林徽因連忙介紹:“這位是文學家、美學家朱光潛先生,朱先生剛從國外回來,如今在北大做教授。”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胡適笑道。
周赫煊握手說:“朱先生,幸會!”
林徽因剛想介紹周赫煊,朱光潛已經笑道:“周先生就不用介紹了,我這幾年在歐洲,經常看到報紙上有他的照片。周先生你好,非常榮幸能見到你。”
“哪裡哪裡。”周赫煊說。
等朱光潛入座以後,胡適繼續剛纔的談話內容:“要說最近特別有意思的話題,該當是京派、海派文學之爭。”
周赫煊笑道:“適之兄屬於京派還是海派?”
胡適耍小聰明說:“我以前住在上海,所以是海派。現在我到了北平,自然當屬京派。”
“哈哈,”樑思成大笑,“此言有理,我們都住在北平,都是京派。”
周赫煊聳聳肩:“那像我這種不住在上海,又不住在北平的人,只能兩不着邊了。”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陣鬨笑。
京派、海派文學之爭,實在是有些扯淡,反正周赫煊是懶得捲進去。
起因是沈從文在《大衆》副刊發表文章,對海派作家“玩票白相”的創作態度進行批評,認爲海派作家都鑽到了錢眼裡了。這相當於對着整個上海文壇開地圖炮,包括魯迅、茅盾、張恨水、周瘦鵑、郁達夫、張資平全被他罵個乾淨。
首先跳出來反擊的是蘇汶,此人在文學創作上成績平平,但卻能在民國文壇留下大名,原因是他被魯迅、瞿秋白、沈從文等人都罵過,能做到這點還真是不容易。
沈從文本來批評的是那些濫寫文章的人,蘇汶卻強行綁定整個上海文壇,而且還說上海物價高,作者討生活不易,只能瘋狂碼字出書,連修改的時間都沒有。蘇汶把自己和上海作家擺在弱勢的一方,認爲沈從文飽漢不知餓漢飢,認爲京派作家倚強凌弱,欺負可憐的海派作家。
沈從文連忙又寫文章,說“海派作家”跟地域無關,只是代表一種惡劣的創作態度,居住在北平的也有許多海派作家。
然而根本解釋不清,因爲“海派”、“京派”的說法,就已經體現出了鮮明的地域性。
如今京派、海派已經大戰起來,牽扯進數十位作家大混戰,而加入戰鬥的作家數量每天都在增長,成爲這幾個月中國文壇最爲轟動的事件。
還是魯迅先生最牛逼,雙方正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魯迅突然寫出一篇《京派與海派》,似乎在高呼:“你們這羣渣渣,通通都給我閉嘴,聽我說!”
魯迅在文章裡怎麼說的?
內容如下:“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沒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獲利,而自己也賴以餬口。要而言之,不過‘京派’是官的幫閒,‘海派’是商的幫忙而已。但從官得食者其情狀隱,對外尚能傲然,從商得食者其情狀顯,到處難於掩飾,於是忘其所以者,遂據以有清濁之分。而官之鄙商,固亦中國舊習,就更使‘海派’在‘京派’的眼中跌落了。”
魯迅之言說得實在刻薄,但未嘗沒有道理,那兩句“京派是官的幫閒,海派是商的幫忙”,簡直讓人拍案叫絕!
不過嘛,魯迅的話也略顯偏頗。按照魯迅的說法,連周赫煊都成了“官的幫閒”,凡是認真寫書的都成了“官的幫閒”,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林徽因笑問:“周先生對京派、海派之爭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周赫煊想起幾十年之後,北京再次變成了中國首都,而上海則成爲國際大都市,兩座城市一直都在相愛相殺,那似乎也是京派、海派的新延續。
至於現在的首都南京,明顯不被京派、海派們放在眼裡,簡直就是“僞帝都”。
周赫煊笑道:“大家有沒有發現一個很奇妙的現象?”
“什麼現象?”朱光潛問。
“京派、海派之爭發展到現在,摻和進來的基本都是上海作家,而北平的作家根本沒有搭理此事,”周赫煊笑道,“北平這邊,也就師陀站出來寫了篇文章,但卻是和稀泥的。他的文章大概在說,大家別瞎鬧,哪有什麼京派海派,都是沈從文胡扯的,來來來,大家坐下喝茶纔是正經事兒。”
樑思成道:“爲什麼北平作家不參與論戰?”
“可以用一個笑話來解釋,”周赫煊說,“上海人逢人就愛問,你覺得是北京好還是上海好?而北京人就不問。爲啥?因爲在北京人看來,這世界上還有比北京更好的地兒嗎?”
衆人一愣,隨即爆笑:“哈哈哈哈!”
胡適更是笑得抹眼淚,指着周赫煊說:“明誠,你這是一黑黑倆啊。”手機用戶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