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無法避開的那一刻, 我卻害怕和遲疑了。
他裝作沒有看到我的緊張,輕輕地擁住我說:“這種事,還是應該男人主動一些比較好。”
我對上他正凝視我的目光, 臉紅得愈發厲害。他的眼中有一束火苗迅速竄起來, 淹沒了一切隱忍的猶疑。
我的大腦在這一刻變爲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 就在迷亂的瞬間, 我發出一聲痛呼,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皮膚裡,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譚夕銘一震, 停止了動作。
“納納,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以爲……”他的震驚難以形容, 滿臉內疚, 他說不下去,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
“納納, 我一直錯怪你了。原來你……”他有些語無倫次,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我看見他的睫毛微微顫抖,瞬間再睜開時,眼中竟然蓄滿了淚水。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他知道真相後的反應, 可是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難道, 他那堅硬如鐵的心也會感覺到內疚嗎?他的淚水也會爲我而流嗎?
“很疼嗎?”他啞啞地問, 修長的手溫柔地輕撫着我的長髮。
我的心驀然緊縮,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一剎那間淹沒了我。我感到, 這一瞬間的他,溫柔如昔, 真實如昔,正是我認識和熟悉的那個譚夕銘,而不是那個讓我陌生和害怕的譚夕銘。其實我內心深處就是這樣期待的吧,期待他了解到真相,期待他並非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期待他的心裡其實一直是愛着我的。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流淚,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纔會讓一個心硬如鐵的男人流淚。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爲什麼會流淚。
我的淚洶涌不止。就爲此刻他爲我而流的眼淚,我決定讓自己已經被他堅硬冰冷的心侵蝕得同樣堅硬的心柔軟一回。
我看着他溫柔疼惜的眼神,輕輕地說:“愛我。夕銘。我願意成爲你的女人。”
譚夕銘認真地看着我:“納納,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一旦決定,便不可以反悔。”
我凝視着他,目光迷離而堅定。“是的,我想清楚了。”
“好,你是我的女人。我一個人的。”他喃喃低語。帶着霸道的口吻。
我的心瞬間充盈起來。我感覺自己迫切地渴望燃燒起來,渴望在他的吻下融化,渴望淹沒一切的痛苦。
就象花朵,急於打開,急於盛放,急於在他面前展現所有的美麗和生命,展現所有的渴望與希冀。在這一刻,沒有思想,沒有痛苦,沒有掙扎,只有簡單的喜悅和付出的願望。
張愛玲說,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裡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並且在那裡開出一朵花來。一直無法理解她爲什麼會對那個男人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就在這一刻,我懂了。
不論之前,他帶給我了怎樣的痛苦。
此刻,我才明白,我的心裡,對他不只是恨。
沒有恨,就沒有愛。
沒有愛,亦沒有恨。
我彷彿看見,腦海深處有一片光暈,他站在那裡朝我微笑,溫柔似水。我在這樣的感覺裡漸漸迷失,感覺到靈魂彷彿離開了軀體,緩緩地飄蕩在空中,自由自在地舞動着。然後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到達一種美妙的極致,幾乎令我窒息。
空氣彷彿凝固了。
良久,他翻身躺下,從後面環住我,將臉埋到我的長髮裡。
我沉默,任眼淚悄無聲息地流淌。
他擡起臉,輕輕用手指梳理着我凌亂的長髮。
“納納,你是我的女人了。你是我的。”
我仍然沒有說話,緩緩閉上眼睛。
我很痛。也很累。
我很想什麼都不想地,就這樣在他的懷裡安然睡去。
我是否只是經歷了一場盛放的幻覺。我和他彼此相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們一直這樣相愛。
沒有那些讓人痛苦的過往,從來沒有。
可是,當清晨到來的時候,我還可以這樣騙自己嗎?
以後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當曾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我只能苦笑。我不得不告訴自己,幻覺過後,他還是他,我也還是我。
雖然,我如此希望可以安睡在這場美麗的幻覺裡不再醒來。
夢裡,我看到了爸爸。他沉痛地看着我,心疼地說:“納納,不要這樣。”
他的臉在光暈中逐漸變得黯淡,直至一點點變爲滿天的星光,他的聲音一直在我的耳畔迴響。“納納,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我希望你能幸福,真正地幸福。不要背上我這個思想包袱活着。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放下吧。納納。”
不!我怎麼能放下我怎麼能忘記?
那些傷疤一直都在,只要去看,仍然是血淋淋的,沒有痊癒的傷疤。
無法忘記。
清晨的光亮從窗戶裡透進來。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然在他的懷抱裡。
只是換成了面對面。
我枕着他的一隻手臂,他的臉近在咫尺。
他的睫毛很長,覆蓋如蝴蝶收斂的翅。微微上卷,微微顫動。
他的脣邊有如孩童般的微笑,甜蜜而純粹。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安然,溫柔,與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我的手輕撫過他的臉的輪廓。曾經是那樣冷峻的線條,爲何忽然變得如此柔和與讓人心動?
我不敢再看。悄然起身。我躺過的位置下面,一抹豔麗的鮮紅如花朵般綻放。
他翻了個身,沒有醒。
我很快地衝了個澡,在衣櫥裡取了衣服穿上。
然後把早已經準備好的信放在他的枕邊。
最後回頭看他,然後,堅定地下樓,傭人把皮箱和挎包遞給我。
出了門,司機已經等候多時。
我坐上車,不做任何停留地直奔機場。
我已經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他,我即將乘坐早上9點的飛機去美國。
那封留給他的信是這樣寫的:
譚夕銘: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坐上了去美國的飛機。
結婚時簽署的那份結婚協議是無效的,因爲你忘記了我還是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而結婚登記是否有效,我想也需要法律部門的認定。吳律師會依照法律規定暫時凍結我的財產,所以你拿不到我的一分錢。
之所以與你成爲事實上的夫妻,並非僅僅是爲了想澄清之前你對我的誤會,而是想讓你有負疚感。而這些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無法原諒你。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如果我在美國取得精神病已經治癒的證明後,我就會回來。可是我不知道那會是多久。
如果上天註定爸爸的公司要毀在你的手裡,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還有,我恨你。如果可以,此生,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當飛機飛離M市的上空,我在巨大的轟鳴聲中不知不覺已淚流滿面。我忽然不明白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是爲了什麼,意義何在。
我不知道他看了信之後是否會感到意外和難過,或是憤怒。我只知道自己非常難過。我爲了爸爸難過,爲了自己不能真正地報復他而難過,也爲了自己恨他越深就陷入得越深而難過。我對不起爸爸。
昨天,昨天晚上的一切,只是意外。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意外。而不是我刻意安排的。
我沒有愛上他。
不會的,永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