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到康回國的江客全都得死吧?既然蝕和江客脫不了關係的話。”
茫茫然地對着過去不知凡幾的江客命運思考了一陣子,楚夕嫣開口說道。
“或許是吧……楚夕嫣,你是做什麼的?”
“學生。”
是這樣啊,來福似乎感慨頗深地說。
“江客之中,有些人擁有咱們這邊所不知道的技術,或是知識,這樣的人就可以受上頭的官爺保護過日子了。”
原來如此,楚夕嫣爆出自嘲的笑。楚夕嫣並沒有任何可以貢獻給這個時代的知識。
“……你不知道迴歸墟國的方法嗎?”
聽到楚夕嫣這麼問,來福明顯露出凝重的表情。
“咱不知道啦!……再說最好別談這個比較好。”
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應該是沒辦法吧!”
“不可能的。既然能夠來,應該就有回去的方法。”
楚夕嫣的聲調讓來福垂下了鬍鬚。他的喉嚨發出咕嚕聲。
“人是無法渡過荊江的,楚夕嫣。”
“實際上卻能過來,所以我纔會在這裡。”
“來是可以來,回去就不行了。事實上不管是江客還是山客,都沒聽說過有人回去的。”
“那是……不可能的。”
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回不去這句話。
“那蝕呢?只要等蝕就行了吧?這樣就可以回去了。”
面對楚夕嫣咄咄逼人的問話,來福無力地搖搖頭。
“蝕會在何時、何處發生,誰都不知道。不,就算是知道,人還是不能去那一邊啊!”
那是不可能的,楚夕嫣在心中又重複一遍。要是回不去的話,炫影應該會說的,但他完全沒有提到。從他的態度中,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被赤鷩追殺,從歸墟國逃過來的……”
“赤鷩?逃到這裡來?”
“是的,還有個叫炫影的人。”
“就是你在找的人嗎?”
“對,是那個炫影把我帶來這邊的。正確地說,因爲赤鷩攻擊我,他說爲了保護我必須帶我來這裡。”
楚夕嫣邊說邊看着來福。
“換句話說,如果我不需要保護,不就應該可以回去了嗎?他說如果我真的很想回家的話,他就會送我回去。”
“不可能的。”
“炫影帶着會飛的動物,像來福你一樣會說話的動物。他說一直飛的話,去程要一天,我覺得是因爲有回程纔會用去程這個詞的。他完全沒提到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楚夕嫣近似哀求地說着,但來福仍好一陣子沒開口。
“──來福?”
“咱是不太明白啦……不過,這情形看來的確非同小可。”
“……有那麼不尋常嗎?我所說的狀況。”
“很不尋常。赤鷩這種妖魔出現在這兒可是件大事,。更何況赤鷩竟然攻擊特定的某個人,還刻意去到那一邊。這種事還是頭一回聽說。──你說是個叫炫影的人把你帶來這邊的?”
“嗯。”
“就咱聽說的,不管是妖族還是神仙,能夠來去的只有他自己本身而已。這位炫影不知是何方神聖,竟然能帶着別人自由來去,以前從沒聽說過這種事。雖然咱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絕對是非比尋常。”
來福不解地思考着,把黑漆漆的眼珠轉向楚夕嫣。
“那你想怎麼做呢?生命安全第一?還是回家第一?”
“……我想回家。”
楚夕嫣說了,來福點點頭。
“是這樣嗎?不過咱可不知道方法。總而言之,去連山國就對了。”
“嗯。然後呢?”
“咱不認爲官府或郡侯能夠處理。去到連山國,咱想只有請‘炎’幫忙了。”
楚夕嫣呆呆地看着來福寫出來的字。
“炎……是國王嗎?”
來福點頭。
“連山國的君主代代皆稱號爲炎。”
“可是,國王會幫助我嗎?”
“不曉得耶。”
楚夕嫣想說那又何必去呢,不過勉強忍住了。
“雖然不曉得,但總比繼續待在康回國好,起碼比盼望康回國國君伸出援手來的希望要大多了,因爲炎是‘仙胎’。”
“仙胎?”
“仙胎,就是在那邊出生的人,這樣的情況很希有。其實是這邊的人,卻陰錯陽差在那邊出生。”
楚夕嫣瞪大眼睛。
“有這種事?”
“對啊,真的很希罕。不過是陰錯陽差在那裡出生所以希罕,還是能回到這裡所以希罕,就不清楚了。”
“……喔。”
“這邊有三位有名的仙胎,連山國的炎、炎的宰輔、常羊國刑天的宰輔。”
“宰輔?”
“就是類似輔佐君王的幕僚啊。前不久聽說刑天宰輔去世了。刑天行蹤不明,國家也陷入動亂去不得了,所以還是應該去連山國。”
楚夕嫣楞了好一陣子。也許是因爲太多的資訊急遽地填塞進來,也許是因爲這個預定太過誇張了。
去找國王不就像是去找首相或總統一樣嗎?這怎麼可能呢?想到這件事的同時,她也爲自己捲進這麼不尋常的事件感到手足無措。就在她沉思之際,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往外的門板打開,現身的是個中年女人。
“來福。”
聽到呼喚狐狸擡起頭來。
“娘。”
鬍鬚微微地抽動。
“咱撿到一個有趣的客人哦!”
楚夕嫣不由得吃了一驚。回到家的這個女人的的確確看起來是個人類。她也很驚訝地看看來福和楚夕嫣。
“客人?喂,這位小姑娘怎麼了?”
“我在林子裡撿到她的。她是因爲上次在慄縣發生的蝕才被漂到那邊的。”
哦,女人喃喃應一句,看着來福的臉,嚴肅的表情掠過臉龐。
楚夕嫣做好準備姿勢。這女人應該也聽說過慄縣逃走的江客的傳聞吧!果真如此,她會像來福那樣窩藏楚夕嫣嗎?
“……那你可真是受苦了。”
面對着屏住呼吸觀察狀況的楚夕嫣,女人笑了。接着她回頭轉向來福。
“你是怎麼搞的?應該要把我叫回家來呀!你有好好照顧人家小姑娘嗎?”
“咱有好好照顧啦!”
“你行嗎?”
笑了笑,女人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注視楚夕嫣。
“真對不起,我因爲有事所以出去了。來福有好好招待你嗎?”
“喔……有。”
楚夕嫣點頭。
“我發燒身體動不了的時候,多虧有他幫忙。真的很感謝他。”
女人哦一聲睜大了眼睛,她走到楚夕嫣身邊。
“你已經沒事了嗎?可以下牀?”
“對,真的多虧他照顧了。”
一邊回答,楚夕嫣仍不敢大意地觀察女人的表情。
來福還無所謂,因爲是動物。她不敢信任女人,很怕去信任。
“有這樣的狀況,你更應該叫媽媽回家呀!腦袋真是不夠靈光。”
聽到女人這樣說,來福不高興地擡高了鼻子。
“咱有用心照顧她啦!她身體已經都好了啊!”
女人瞧一瞧楚夕嫣的臉。
“那就好……下了牀會不會難過?要不要去歇着呢?”
“我已經沒事了。”
“這樣啊。唉呀,穿得這麼少。──來福,拿件衣服給她。”
來福急忙跑進隔壁房間。
“茶也都冷掉了嘛!你等一下,我去重新幫你泡過。”
楚夕嫣目送着女人把大門從內側仔細關好,然後腳步聲啪噠啪噠地穿過後門消失在井邊。她輕聲地問抱着一件薄上衣走回來的來福。
“你母親?”
“對啊。我爹不在了,很久以前就死了。”
來福的父親是人類嗎?還是狐狸呢?
“是你真正的母親嗎?”
她很小心地問道,結果來福一臉不可思議。
“當然是真正的娘啊!是娘把咱給摘下來的。”
“摘下來?” www✿ ttκд n✿ c○
來福點頭。
“從樹上、樹上摘下來的,摘下包着咱的果實。”
來福說到這裡,突然一副恍然大悟。
“難道你們那邊的小孩真的是在母親肚子裡嗎?”
“……嗯,一般是這樣的。”
“肚子裡結果實嗎?那要怎麼摘啊?它會垂到肚子外面嗎?”
“我不明白什麼叫摘?”
“就是拔樹上的卵果。”
“卵果?”
“卵的果實,大概這麼大。”
來福比了個約一人合抱的大小。
“那是黃色的果實,裡面裝了小孩子。它長在人生樹上,由父母去把它摘下來。那邊不結卵果嗎?”
楚夕嫣輕輕按着額頭,這實在大大地悖離了常識。
“是不太一樣……”
來福滿臉疑問地看着楚夕嫣,楚夕嫣苦笑。
“那邊小孩是在母親的肚子裡,由母親生下來的。”
來福眼睛瞪得圓圓的。
“像雞一樣嗎?”
“不太一樣,不過類似那種感覺。”
“怎麼會這樣?肚子里長樹枝嗎?肚子裡的果實要怎麼摘呢?”
“嗯……”
楚夕嫣更加地頭痛,幸好這時他母親回來了。
“來!來喝茶吧!肚子餓不餓啊?”
來福的母親一邊從兒子那裡聽着有關楚夕嫣的事,一邊快手快腳地做好了類似蒸麪包的點心。
“所以羅……”
來福的小手抱着一塊大大的蒸麪包說道。
“咱正說到是不是去連山國試試看比較好。”
母親點頭。
“沒錯,是該這麼做。”
“因此,咱要送楚夕嫣去平關。可以幫咱們帶點衣服嗎?”
來福說完,母親的表情很明顯地變得僵硬。
“可是這……你……”
“不必擔心啦!只不過是跑一趟,送送人生地不熟的客人而已嘛!媽媽你這麼能幹,一個人應該沒問題的啦!”
母親看着來福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是啊。──你要小心。”
“來福。”
楚夕嫣插嘴。
“我很感激你的一番心意,但我不能這麼麻煩你。路你已經說過了,我想應該沒問題的。”
她怎敢說是自己害怕有人同行。
“剛剛的地圖可以幫我畫在東西上面嗎?對不起要麻煩你了。”
“楚夕嫣,先不提怎麼進連山國好了,要去找國君,光憑你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就算你知道路,到平關的路程得花上三個月,這期間吃飯怎麼辦?睡覺怎麼辦?你有錢嗎?”
楚夕嫣默然。
“再怎麼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走啊!你對這邊的事一無所知不是嗎?”
楚夕嫣考慮着。猶豫了好久,她終於同意了。
“……謝謝你。”
她邊說邊用眼角一瞥包起來的劍。
有來福陪她同行的確比較好。這對母子乍看之下是想幫助楚夕嫣,但那不見得出自誠心。既然敵我不明,自己的目的地又被知道了,就不能維持這種未知的狀況。倘若楚夕嫣離開此地後,他們立刻到官府檢舉,在甜水等着她的將不會是船而是陷阱了。
如果帶他一起去就能當成對付這女人的人質。萬一來福的存在開始危害到自己,那就請出寶劍來解決。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已變成一個極度無情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