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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整個身子卻因劇烈的疼痛而不斷地顫抖。接着,他便開始抽搐起來。她驚慌失措地看着他的身子痛苦地扭曲着,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鞭子不停地抽打。而他的頭和頸卻強直地伸着,整個背和雙臂都在劇烈地痙攣。

她企圖按住他,卻發現這種抽搐絕非強力所能控制。只好轉用真氣護住他的心脈。而這一切努力沒有半分效果。他的心臟起先胡亂地跳動了一陣,漸漸地,彷彿無法承受這種負荷,變得越來越弱。而等到抽搐好不易平息下去時,他的嘴脣和十指已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紫色。

這是他心疾驟發時的常見症狀。

她絕望而茫然地看着懷中這個在死亡邊緣痛苦掙扎着的人。眼淚流盡,卻無能爲力。

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手巾輕輕拭乾他額上的汗水,然後溫柔地看着他。

她不再奢求他能活下來,只是默默乞求上蒼讓他少受一些痛苦,讓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在她的懷裡平靜地死去。

她實在不能再看見他受苦時的樣子。

那樣子令她心碎欲裂,無法承受。

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脣邊輕輕地吻着。那手如往日般蒼白消瘦,對她而言卻一直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優美與活力。像最靈敏的昆蟲的觸鬚,又像蜻蜓的背上閃動的薄翼,曾在她的身上彈奏出無數美妙的音樂。

命運如此弄人,好不易讓這個完全陌生的人變成了她的愛人,她卻要失去他了。

這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加可怕的事情麼?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火邊,坐了很久很久。她的臉始終貼着他的臉,仔細地聆聽他每一次微弱的鼻息。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到了半夜,慕容無風忽然醒了過來,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已忘記了什麼是吃驚。

“荷衣……”他虛弱地喚了一聲。

她的眼淚便不聽話地涌了出來,嘩嘩地全滴在他的臉上。

“別說話,我在這兒。”她緊緊地擁抱着他。

他看着她,吃力地笑了笑:“我們……我們還沒有逃……逃出去麼?”

她搖搖頭:“我怕你太累。咱們先在這兒歇一會兒。你痛得厲害麼?”她伸着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傷口。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一道閃電般襲來,幾乎令他快昏過去的巨痛,道:“還……好。”

接着他的心臟一陣絞痛,幾乎叫他透不過氣來。

“荷衣……那個……那個姓秦的……小子,其實……其實不錯。你將來若和他……和他……在一起,他會對你很好。”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她輕輕道:“你爲什麼會這麼說?那小子傻頭傻腦,連你的一個腳指頭都不如……”

“蔡……蔡大夫很聰明。他和我……一般聰明。”

她急着道:“你幾時喜歡起做媒來?蔡大夫……哪有你長得好看?”

他嘆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道:“荷衣……不要太挑剔。人家至少……至少……比我多兩條腿。”他喘着氣又道:“他的脾氣也……比我……好得多。”

她流着淚道:“我就是偏偏喜歡你,別人就是好上了天我也不喜歡。你……你別說啦!”

他又嘆了一聲,道:“你……爲什麼……就不明白呢?荷衣……我……不成了。”

她一聽這話,萬箭穿心:“你要是真的不成了,我便和你一起去死。……黃泉的路上,我也好照顧你。”

“胡……胡說!”他惱怒地道:“不許你……不許你這麼想!”

“我就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她傷心地大叫了起來。

“你……”慕容無風幾乎急昏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收拾着自己最後的一點氣力道:“我早已立了遺囑……我死後,雲夢谷送……送給你作……作嫁妝。你一直……一直沒有家,這一回……這一回總算是……總算是有了。”

她大哭:“我不要雲夢谷!我不要家!我只要你!求求你!你別死!你別拋下我!”

他不停地喘息:“我……我沒拋下……拋下你。你將我葬在……葬在谷裡,我……我豈不是……豈不是一直陪着你?”

“不!”她突然抱起他,站到那個佛像的面前,道:“我現要就要做你的妻子。我們……我們現在就在這菩薩面前成親,你說好不好?”說罷,她幽幽地又道:“其實我早就該嫁給你的。我若早些陪你回去,你就不會給唐家的人劫了去。”

慕容無風虛弱地笑了笑,道:“你看……這個菩薩連個腦袋都沒有……”

她一擡頭,發現佛像的頭顱果然不知失落到了何處,光剩一個歪歪倒倒的身子坐在蓮花座上。她腳一踢,將地上一隻破木桶踢了起來,正好落在佛像的頭上,道:“這個不是腦袋?”

慕容無風默默地看着她。

荷衣抱着他跪了下來,臉微微發紅,朗聲道: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在上,我楚荷衣願與慕容無風生生世世,結成夫婦,此生無悔,人神共鑑!”

說罷,她低下頭,輕輕道:“無風,你……你願意娶……娶我麼?”

慕容無風顫聲道:“不……不……”

荷衣輕輕地吻着他,道:“你願意的,是麼?你一直願意的,是不是?”

慕容無風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眨了眨眼睛。他已經沒有氣力說話了。

荷衣笑了笑,道:“既然我們都願意,從現在開始我們便是夫婦了。”說罷她帶着慕容無風在菩薩面前磕頭行禮。

磕罷,她抱着他,復又悽然地坐回火邊,悽然地看着他開始了第二次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