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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黯然道:“他的身子既不好,爲什麼又要出這麼一大趟遠門?從雲夢到太原,少說來回也要二十幾天。”

謝停雲苦笑:“姑娘當真不明白谷主的心意?”

荷衣呆呆地看着他。

難道……慕容無風這次來,只爲專程來看她一眼?

她咬了咬嘴脣,頭一低,打馬到慕容無風的車前。

馬車已緩緩地停了下來,開始調頭。

她敲了敲車門。

“請進。”裡面一個聲音淡淡地道。

推門而入時,他正斜倚在一張長榻上,身上搭着一塊薄毯。見是她,微微一怔,坐起了來。

他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素白的長衫,她這才發現他消瘦得很厲害,手指上的骨結一粒粒地凸了出來。不等他開口,她結結巴巴地道:

“我已要他們調轉了馬頭……因爲……因爲我想求你幫我救一個人!”

他點點頭:“爲什麼不要他們把馬車趕得更快一些?”

“你的身子要不要緊?”不知怎麼,她覺得自己嗓音發顫。

——他竟連要救的是什麼人也沒有問。

“不礙事。”他平靜地答道。

她急忙出去吩咐了一聲,馬車便飛一般地向前馳去。

“坐。”他指了指身邊的一個淡綠色的坐墊。

馬車裡錦裀繡褥比目皆是,而他自己卻是車裡最暗淡的一團顏色。

見她盤腿靜坐,一言不發,他只好給她倒了一杯水:“喝茶。”

她接過,一飲而盡。

漫長的沉默。誰也不說話。

飛奔的馬車不斷顛簸,他無法坐穩,只好緊緊地靠在車壁上,臉漸漸地開始發青。

終於,他俯下身去,四處張望。

她眼疾手快地將瀨盂移到榻下,剛揭開蓋子,他便狂吐了起來。

這一吐,便止不住,一直吐到胃汁盡空,無物可吐,仍在不斷作嘔。

她一直扶着他的肩,末了,倒了一杯水給他漱口。

“好些了麼?”她輕輕地道:“要不要吃藥?”

他搖了搖頭。

她感到一陣心痛,怕他支持不住,不由自主地緊握了他的手。

他卻將手抽了回去,漠然地道:“你其實不必這麼費心照顧我,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她呆呆地望着他,心中彷彿插進了一根針

“不用客氣,我們原本也算是認識。”她鎮定地道:“無論如何,你現在得躺一會兒。”

說罷,她幾乎是強行地將他按回榻上,在背後墊了幾個靠枕,讓他儘量舒服地半躺着。

給他搭回毯子的時候她忽然皺起眉,盯着他問道:“你的腳踝上爲什麼會有一大塊疤?”

——那是那天被纜繩勒出的傷痕。當時他情緒惡劣,懶得敷藥,只是任其自行癒合。其結果就是兩塊凸凹不平的大疤。

“不小心給茶水燙的。”他道。

她輕輕地撫摸着那道傷痕,輕輕地道:“還痛麼?”

“不痛。”

她幽怨地盯了他一眼:“你記不記,我曾經說過,你身上其它的東西都是別人的,唯有這雙腿是我的?”

“記得。”

“下次,不許弄傷我的腿。”她看着他,認真地道。

他無言,只有苦笑,正想說兩句輕鬆的話,卻發現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下來。

“怎麼啦?”他坐起來問道。

“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可是你一點也沒做到!爲什麼一年不見就瘦成這樣子了?”她突然大叫了起來。

“你沒瘦就行了。”他笑了笑,道:“我不過是順道來看你一眼,見你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

她撲了過去,兩人纏在一起,發狂似地吻了起來。

“荷衣,你快掐死我啦!”

“那件事,你改變主意了麼?”她問。

“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她一邊吻一邊道。

“荷衣,跟我回去。”

“好啊。你一改變主意我就跟你回去。”

“不。”

“我也不。”

“沒得商量麼?”

“沒有。”

“爲什麼你這麼固執?”

“你也差不多呀!”

她揉着他的手,停止了交談,末了,兩人汗津津地偎依在一起。

“朋友生命垂危,而我卻和你做這件事……”她的頭腦還在雲霧之中。

“難道你不喜歡?”他輕撫着她的長髮。

“喜歡。”她坦白承認。

話剛說完,馬車突然變緩。

“到了!”兩個人面面相覷,狼狽地爬起來收拾凌亂的衣裳。

總算從變緩到完全停下來還有一小段時間。就在這一小段時間裡,她們更完了衣,也梳好了頭。

門外一片漆黑。早有人將慕容無風的輪椅放在車下。

她跳下馬車,將慕容無風輕輕地扶了下來。

兩人的手一直緊緊地握在一起。

“我保證,谷主今天晚上一定高興得睡不着覺。”看見他們重新合好,謝停雲忍不住向郭漆園感嘆道。

“差點忘了,我老婆要我給她帶五斤山西的老陳醋。我這就買去。”郭漆園突然道。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聲。

荷衣和慕容無風擡起頭,見秦展鵬和雨梅從門口焦急地趕過來。

兩人連忙鬆開手。

“謝天謝地,兩位終於趕回來了。只是,他……他好像已經不行了。”秦展鵬的臉在燭光下好像老了十年,而雨梅亦是雙眼紅腫,想是痛哭多時。

“人在哪裡?”慕容無風問道。

“請跟我來。”秦展鵬引路,一行人直入臥室。

秦雨桑側身躺在牀上。身上的三支箭一支在腹中,一支在右肋,一支從左胸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