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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認真地看了看陸漸風的眼睛。

他的眼珠是淺灰色的,看人的時候並不專注。

好像是這世上值得讓他仔細看的人不多。

“我有事情要請教。”他深吸一口氣,故作平靜地道:“兩位想必早已知道我要問的事情是什麼。”

他與荷衣對看一眼,以爲兩人定會否認,不料陸漸風淡淡地道:“不錯,我們知道你早晚都會來找我們的。”

荷衣對山木道:“閣下想必就是二十六年前在飛鳶谷裡觀戰的那位神秘劍客。傳說你是海南劍派的。據我看來,就算你的人不是,你的劍絕對是。”

海南派一向以劍法狠辣,變招奇快出名。他們的用劍又窄又薄。

山木道:“你說得不錯。吳風是我的同門師弟。他到這裡,原本就是我叫他來的。”

慕容無風雙眼瞪着他,道:“誰是吳風?”

陸漸風道:“吳風就是你的父親。”

山木道:“你不必用眼瞪着我,我叫他來,是因爲這裡的溫泉能治療他的風溼。想不到這裡卻成了他的鬼門關。”

慕容無風冷冷道:“難道不是你們把我的母親綁架到了這裡?”

“綁架?”陸漸風道:“你的母親不是一般的女人。二十六年前的那一夜,是她來找的我,要我把她帶走。她說她恨她的父親,只想趕快從家裡逃出來。我把她帶到了天山,成了婚。她原本已嫁給了我,過不了多久,卻又看上了你父親。她不論在婚前還是婚後,都很有主見。”

說這話時,他口氣裡充滿着嘲諷。

荷衣緊緊握着慕容無風的手,卻發現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她忽然冒出了一句:“也許她並不瞭解你,當時嫁給你只是憑着一腦子的幻想。”

“我沒有必要變成她腦子裡的那個人。”陸漸風冷冷地道:“因此她對我不斷地失望。可惜她愛上的那個人比我還要高傲,她曾經勸他共同逃走,他卻沒有答應。恰恰相反,他直截了當地來問我能不能允許他把你的母親帶走。”

冰王,傳說中神話一般的人物,天山上絕世的劍客,絕不是一個可以忍受恥辱的人。

屋裡靜得出奇,所有的人都屏聲息氣,等着他說下去。

“我是一名劍客,一年之中,有九個月會隔離人世,到一個荒僻無人的地方練功。我這一脈劍法與功法,原本傳自天竺。只有在閉門苦思之中,絕智棄欲,方能悟道。她嫁給我,正是因爲她不瞭解我。她要嫁給一個絕世的劍客,原本就要忍受絕世的寂寞。”

慕容無風道:“我父母與閣下的恩怨,與我無關。我只想知道,他們是否……是否還活着?”

山木從腰下解開一物,扔給他。

那是一條漆黑的蛇皮長鞭。鞭柄上釘着一個閃閃發光的金環。

慕容無風的瞳孔突然收縮,呼吸立刻變得急促了起來。

“這是你父親的武器,他原本也是當時天下武功最好的青年高手之一。外號叫作‘南海神鞭’。不過他生性高傲,一生好遊名山大川,極少在江湖上露面。山木雖是他的師兄,卻對他的身世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從不掙錢,也從不缺錢。他初到南海的時候原本身邊跟着六個隨從,後來全被他一個一個地趕走了。”

荷衣皺着眉道:“你殺了他?”

“不錯。不過我想他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爲我們原本是決鬥,如若死的人不是他,便是我。你看這裡!”

他褪開長衫露出自己的脊背。上面縱橫交錯着幾道又深又長的鞭痕。

“當時我剛勝了郭東閣,以爲自己的劍法不可一世。你父親卻是一個真正的無名高手。我殺了他之後,元氣大傷,整整十年才恢復過來。”

荷衣冷笑:“你們打算通過決鬥,來決定誰帶走慕容慧?”

“你說的不錯。他若能勝過我手中的劍,便可以帶走我的妻子。”

“這並不奇怪,”她的嘴角浮出一絲譏諷:“女人原本就是供男人交換用的,原本就不是人,只是個戰利品,所謂‘抱得美人歸’就是這麼一回事。”

陸漸風挺直了背,冷冷地道:“不是交換,是榮譽。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們女人不懂。”

荷衣道:“決鬥?那隻不過是你們男人之間的一場遊戲,自已要把它瞧得那樣認真,還要恭維它是一種榮譽,我也無活可說。”

山木徹底怔住,呆了半晌,對慕容無風道:“兄弟啊,這女人太危險,千萬娶不得!”

慕容無風看着荷衣,眼中閃過一絲暖意,道:“是麼?我卻覺得她說得一點兒也不錯。”

荷衣看着陸漸風,繼續問道:“他既是無名高手,你是怎麼贏的?”

“只可惜他雙腿殘廢。他若有一條腿是好的,我只怕就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即使是這樣,我們還是過了六百多招。最後,他的力氣突然不繼,我便一劍刺中了他的心臟。”

“力氣不繼?”

陸漸風道:“高手相駁,計在分秒,何況他畢竟比我少兩條腿,體力上自然要大大地吃虧。他臨死的時候,求我不要把他死去的消息告訴給你的母親。說罷,便自己滾下了萬丈冰峰。”

慕容無風怒道:“我爲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山木道:“他說的全是真的,當時我就在旁邊。”

荷衣道:“你親眼看着你的師弟去死?”

山木道:“他是我師弟沒錯,陸漸風卻是我的朋友。我誰也不能幫。”

慕容無風冷笑,道:“朋友?”

荷衣吃驚地看着慕容無風。他的眼中有一種近似乎瘋狂一般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