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不約而同地預感到:“從棺槨中逃出來的千年古屍,爲什麼要回到黃金蜘蛛城?這個答案很可能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但這裡就連磷化物產生的微光都不存在,環境處於絕對黑暗狀態,若非藉助照明裝備,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事物,除了難以排解的壓抑和緊張,恐懼焦慮的情緒也在黑暗中不斷加深。
阿脆曾經聽過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據傳在某農村,意外死了個人,沒來得及置辦棺材,就停在打草場院裡,給屍體頭旁點了蠟燭作長明燈,身上蒙了個白被單子,拿幾條木頭?子架着,僱了個閒漢守夜,等待轉天打好了棺材入斂。那守夜的漢子爲了壯膽,喝了半壺老酒下肚,結果不勝酒力醉倒了,他迷迷糊糊地聽着有狗叫聲,當地風俗最忌諱被黑犬看見屍體,他驚醒過來一看,見正有條黑犬在啃死屍的腳趾,這時陰雲密佈,一個炸雷擊下,正中木橙上平躺的屍體,那死人突然躥起來撞開院門跑走了。把守夜者嚇得屎尿齊流,趕緊招呼人來幫忙,冒雨出去尋找,找遍了山野都不見蹤跡。直到很久以後,村裡有個皮貨商人出遠門,路過一個地方看見當初逃走的死者,正跛着腳在路邊擺攤賣牛雜碎。這地方距離他們的老家已不下千里之遙,那皮貨商人以爲這同村之人當初沒死,就上前攀談,說起當年起屍夜逃之事,問他怎麼流落在此。這人卻突然倒地不起,瞬間露出屍體腐壞之狀,最後報知官府,被就地焚化,骨灰送回家鄉掩埋。這件事被稱爲“驚魂千里”,蓋因人死之初,體內殘存的生氣尚未散盡,倘若遇到特殊情況,比如被雷電擊中,或是讓黑狗看見,便會發生近似起屍回魂之類的種種變怪,白天言談舉止與活人無異,到夜裡則露出殭屍原形,並且喪失心智,對自己以前的經歷毫無記憶,只有被知情者說破死因,才能嚇得亡魂離開屍體。
雖然阿脆參加緬共人民軍這幾年,慘絕人寰觸目駭心的事也沒少見,但在黑暗帶來的壓力下,精神不免極度緊張,她聽玉飛燕說起佔婆王古墓被盜,黃金棺槨在順化失蹤的情形,又經歷了此前在隧道里的恐怖遭遇,就立刻記起插隊時聽來的那些鄉間傳說,不禁膽爲之寒,一種無力感襲遍全身,她心驚肉跳之餘,險些將手中正在裝配的宿營燈也掉在地上,忍不住問司馬灰道:“那綠色墳墓果真是從棺槨中逃出去的殭屍?”
司馬灰卻認爲衆人遭遇的狀況,絕沒阿脆說的這麼簡單,如不設法查個水落石出,就只有在這伸手不能見掌的黑暗中等死,他感覺到也許佔婆王黃金棺槨與屍骨的去向,就是揭開野人山事件真相的最重要環節,於是繼續追問玉飛燕:“從佔婆王陵寢被毀至今,有沒有人親眼看到過放置在黃金棺槨裡的屍骨?”
玉飛燕回想道:“我對這件事情的瞭解,也僅是道聽途說得來,不知道是真是假。據傳黃金棺槨被盜時,想要毀屍的幾個盜墓者都遭意外慘死,所以金槨又被重新釘死,直到在越南順化戰役失蹤之前,始終都被封存嚴密,沒有任何人膽敢將它打開,去窺視裝斂在裡面的佔婆王屍骨。”
司馬灰聽玉飛燕說到這裡,終於捕捉到了一些頭緒,他爲衆人分析:“我覺得如果說咱們剛纔在石門前遇到的佔婆王,是個從古墓裡爬出來的‘老棺材瓤子’――這種可能性並不大。因爲那個僱傭探險隊尋找蚊式運輸機的‘綠色墳墓’,雖然對裂谷內部結構瞭如指掌,但他並不清楚塔與蛇這個古老暗號中隱藏的真相,否則就不會派人駕駛黑蛇號蚊式運輸機進入霧中送死了,另外我看浮雕和壁畫上存留的佔婆王繪象,除了容貌奇特,體形也很古怪,四肢格外修長,與戴着鋼盔的那個人的身形相差懸殊,如果繪像中的身體比例接近真實,那麼佔婆王與綠色墳墓就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衆人在黑暗中竭力抑制着近乎崩潰的絕望情緒,慢慢使頭腦冷靜下來,仔細回顧在野人山裂谷裡遭遇到的一切,果如司馬灰所言:“綠色墳墓”明顯不知道地底濃霧中真正的危險所在,但圍繞在此人身上的謎團實在太多,他的背後究竟隱藏着什麼身份?“綠色墳墓”身爲地下財閥的首腦,控制着東南亞地區最大的軍火交易組織,有得是人願意爲了錢替他賣命,何必親自以身涉險,深入野人山大裂谷?他的真正目標是什麼?爲什麼在被子彈擊中之後,卻沒有當場死亡?是不是他早就已經死了?先前在那架裝載地震炸彈的蚊式機艙裡,綠色墳墓應該就躲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卻始終都未暴露蹤跡,這究竟是如何作到的?它逃入石門之後又躲去了哪裡?這一連串的疑惑錯綜複雜,仍然無法解答。
司馬灰推測說:“大部分謎團的背後,都指向了同一條線索,這個線索就是容貌,可能佔婆王的臉……被綠色墳墓拿走了。我不知道綠色墳墓是不是真正的幽靈,但它的臉色,在慘白中透着一層極深的屍氣,眼眸裡毫無生人活氣,聽說只有被封在棺槨中沉埋了千年的殭屍,纔會有這樣的臉色。”
玉飛燕聽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奇道:“你是說綠色墳墓將死屍的臉剝了下來,罩在了自己頭上?我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有人敢這麼做。”阿脆也聽得渾身發涼:“爲……爲什麼要這麼做?”
司馬灰說:“我略懂些金點相術的皮毛,無非是家傳師學所得,可談不上精通,因爲我總以爲運勢微妙,難以琢磨,常人豈能參悟?不論是言福還是言禍,都不能盡信。但是聽說這類認定相貌可以左右吉凶禍福的觀點,卻由來已久,在許多古代宗教裡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過各地風物不同,至於佔婆王朝以人相貌區分尊卑等級的詭異觀念,是基於什麼背景所產生的,它與起源於中國的古相術又有什麼區別,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以我所瞭解的金點相術,觀取佔婆王的形貌特徵。我看這阿奴迦耶王面相生得確實奇怪,有皮相沒骨相,在古時卻被視爲天人,這是因爲什麼緣故?大概以當時的觀念來看,凡人長了神佛般的容貌,那就是距離天國最近的人了。相信宿命論的人大都認爲,只要生而爲人,就如撞在蜘蛛網裡的飛蟲,到死也掙脫不開命運之網的束縛,而命運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在人臉的五官氣色上,依照古相術來講,口可容拳、額能走馬、脣厚似墜、目如魚龍,凡有此類氣質神采,都是了不得的相貌。不過千人有千般形貌,萬人有萬張臉孔,卻從沒有人能將這些特徵集於同一張臉上,因爲那是十全之相,普通人不可能存在這麼強的運勢。然而佔婆王的臉確實生具如此異相,難道其中果真隱藏着一種可以左右成敗,甚至掙脫‘蜘蛛網’的力量?”
司馬灰推測佔婆王雖然死了近千年,屍骨朽爛已久,但這副面孔卻在棺槨裡保存至今,“綠色墳墓”拿走了屍體的臉,就相當於取走了佔婆王的‘運氣’,因此它才膽敢以身犯險進入野人山大裂谷。
羅大舌頭在旁聽了一陣,認爲這事遠沒有那麼複雜,他也從不信命,就對司馬灰說:“你那也是想得左了,運氣這東西拿得着嗎?是方的還是圓的?公的還是母的?多少錢一斤?誰見過呀?咱們爲軍的人,腦袋掉了當球踢,能信這個?”
玉飛燕卻對司馬灰的話格外認同:“誰不相信運氣?世人燒香求菩薩、拜祖師、供宅仙、佩掛護身符,求的不都是運氣嗎?凡是要做籤子活,從來都是‘十分準備,九分應變,一分運氣’,倘若少了那一分運氣,不論你事先準備得如何充分,又有怎樣出衆的手段,到頭來終究難以成功,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司馬灰說:“你們的話都在理,畢竟運氣這種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了,我相信它肯定是客觀存在,可也不能將希望全繫於此。”
這時阿脆又對司馬灰說:“我聽當地人講過,在緬甸與柬埔寨邊界附近,常有些放蠱養鬼的邪術,是到深山裡挖掘屍骨罐,然後悄悄揹回家中供養,以此轉運,喚作背鬼,所以那些運氣好的人身後都是有鬼跟着,想要什麼就來什麼,誰也動不了他……”
羅大舌頭抱怨道:“阿脆,我能容忍瘋子的上限是兩個,要是連你也相信這一套,我可真就沒指望了。”
司馬灰讓羅大舌頭先沉住氣,比起視覺無法穿透的黑暗,心理上存在的盲區更爲可怕,如果不設法找出答案,即便四周一片通明,也難以逃出被重重迷霧所包圍的野人山大裂谷。
羅大舌頭說:“反正這睜眼瞎的滋味不好受,那盞宿營燈還修得好嗎?要是沒戲了,咱們趁早再想別的招……”他說着話,就摸出了白磷手榴彈,想利用其中的燃燒劑取亮,但忙亂中卻失手掉落在了地上,眼前又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只得伸手在身前摸索,誰知剛把手探出去,就觸到冷冰冰一片皮肉,再仔細一摸那輪廓和形狀,有鼻子有眼還有嘴,卻沒有半分氣息出入,分明是個死人的腦袋。
羅大舌頭暗覺奇怪,宿營燈熄滅之際,衆人就背靠牆壁停在原地沒動,當時怎麼沒發現附近有具屍體?即使“綠色墳墓”罩着從佔婆王屍身上剝掉的臉,口鼻中也應該透出些氣息來纔對,可從指尖傳來的觸覺陰森沉寂,感受不到半點氣息,說明那張“臉”後的腦袋裡根本沒有生命存在。羅大舌頭想到這才反應過來,嚇得他急忙縮手,立刻端起了抱在懷裡的大口徑獵象槍,慌里慌張地去摟扳機。
此刻阿脆也已將宿營燈重新裝配完畢,她輕輕一推開關,燈體內的發光二級管隨即閃了一下,衆人藉着微弱朦朧的光亮,發現身前顯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它半仰着頭,四肢着地,僵硬的面容輪廓十分詭異,白森森的臉皮上神情陰慘,與佔婆王留在壁畫中的繪像別無二至,腦顱側面還有個被子彈貫穿的窟窿,正是那個冒充美軍失蹤人員的“綠色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