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鄰也意識到“泥盆紀遺物”的軀殼雖已被毀,但“無”並不屬於任何物質,腐酸對它完全沒有作用。
三人沒想到通訊班長劉江河死得如此之慘,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很是替這巴郎子感到不值,而此時置身於火山窟底部,周圍全是倒斜面的山壁,圍得鐵桶也似,除非是肋生雙翅,才能夠到先前從洞口垂下的繩索,而“泥盆紀遺物”殘留下的瀰漫物質,擺脫了軀殼的束縛,正在無休無止地迅速擴散,好似一條吞吐千丈妖氣的巨蟒,在這黑暗的深淵中甦醒了過來。
司馬灰腦中嗡嗡作響,記得這火山窟邊緣有座大石門,通往繞山而造的地底古城,那道巨門從內向外關閉,兩邊各有一尊銅人,在外撼動不了分毫,如今說不得了,唯有跑過去設法從內側推開它,行得通便是一條生路,行不通無非就是一死。
羅大舌頭心知那座巨門堅厚無比,重量何止千斤,積年累月之下佈滿了蒼苔,都快在地底下生根了,只憑考古隊剩下來的三個倖存,多半是推不開它,不過那也無關緊要,大不了衝過去一腦袋撞死,總比留在地獄裡慢慢腐爛來得痛快。
三人當即逃向山壁下的石門,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狠下心來,口裡聲吶喊,正要上前動手,勝香鄰卻忽然攔住二人說:“別過去,不能再往那邊走了……”
司馬灰如何不知道輕重,整個地底古城都會被“無”所吞噬,即使逃出火山窟,恐怕最終也難免一死,但困獸猶鬥,咱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難道甘心坐以待斃不成?
勝香鄰道:“你先聽我說,如果從這座大石門離開火山窟,咱們三個人都會死。”
羅大舌頭聞言滿頭霧水,如今還拿不準能否推得動這座石門,爲什麼會說離開火山窟就難逃一死?
司馬灰卻是心念一動,這座孤立在地底的火山是有些不太對勁,它根本就不是“火山”。
第9話承壓層1
羅大舌頭焦躁起來,覺得司馬灰是不是在說胡話?這火山就跟個大煙e;一般,有形有質的矗立在地底古城中,怎能憑空認定它不是火山?
司馬灰察覺到情況並非如此,如果從表面上看,這座煙e;形的高聳山峰,內外都和火山窟無異,但這裡沒有硫沉積物,也許地底火山死亡了上億年,那些沉積物早已分解消散,不過腳下隱隱傳來的震動和異響,卻顯示出山脈深處蘊涵着活躍的巨大能量,既然空氣裡沒有硫的氣息,所以絕不會是地下的熔岩,可“泥盆紀遺物”的軀殼溶化之後,強酸仍在向洞窟底層滲透,根據周圍的徵兆和跡象判斷,沉眠蟄伏的火山很快就會噴,至於這座不是火山的火山裡,究竟會噴涌出什麼可怕的東西,司馬灰就完全猜測不出了。
勝香鄰對地質構造的瞭解程度遠比其餘二人爲多,她知道沒有炙熱岩漿的火山窟是個“泥火山”,俗稱“壓力鍋”,也是地下洞窟內最爲危險的存在,要是生爆炸或釋放,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當初負責鑽掘羅布泊望遠鏡的蘇聯專家,也對地底的“壓力鍋”深爲恐懼,而且毫無辦法,只能希望這個巨獸繼續長眠,永不甦醒。
因爲極淵空洞裡出現的壓力和地下水,大多集中向深層傳導,在地殼與地幔的裂隙中,被加壓加熱,幾乎每一滴水都要滲漏幾千米的距離,又受到重量壓制,在烈火中熬煉千百年,纔會化爲氣態物質循環向上,成爲凝聚在極淵半空的雲團,這個過程震盪激烈,鬼哭神愁,它所產生的威力和破壞性難以估測。
地底古城中的山峰,就是個千百萬年以前形成的“壓力鍋”,類似的地方在極淵深處應該還有許多,可現在被地層結構受到破壞,腳下逐漸加劇的震感,顯示地脈中的熱流已經開始膨脹,由於那座巨門破壞了山壁,所以山峰外部的古城在一瞬間就會被其埋沒,如果考古隊僅想憑藉兩條腿徒步奔逃,必然有死無生。
三人站在巨門前的隧道里,利用礦燈照視四周,想尋個藏身之處暫作躲避,可山腹內的洞窟圍得猶如鐵桶,攀上高處的山口也是死路一條,這時洞窟底層忽然塌陷崩裂,無窮無盡的泥漿噴涌而出,“泥盆紀遺物”殘存的軀殼,以及其體內的“瀰漫物質”,變成爲了一個無底黑洞般的漩渦,隨即被噴發的泥漿埋沒。
由於這火山窟裡除了存在大量菌類植物,還有許多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小微生物羣落,它們能夠忍耐高溫、地熱和強酸,在溫度高達1度的時候仍能生存,那種殘酷異常的環境,與37億年前生命誕生時的環境非常相似,另外此類微生物會隨着地熱的變化,會呈分別現出黃、橙、紅、褐等不同顏色,好似極光般炫目耀眼,使得整個漆黑的火山窟裡,一時間亮如白晝。
司馬灰等人趁機看得清楚,俱是駭異難言,那個“大肉櫃子”的確十分恐怖,即使軀殼壞徹底死,它體內的“瀰漫物質”仍可吞噬空間,但僅在一瞬間就被咆哮的泥漿吞沒,無法確定會被帶到哪裡,從此以後就地底就多了一個充斥着“無”的空洞,然而在地幔深處源源不絕的脈動中,它的存在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計,也許最終只能淪落爲一個永遠塌縮在岩漿裡的“幽靈”。
三人尚未從震驚中平復過來,滾滾濁流席捲着泥石就已向巨門涌來,司馬灰被逼得走投無路,瞥見身旁九尊禹王銅鼎,腹深足高,又是用隕鐵煉成,耐得住烈焰燒灼,索性就招呼羅大舌頭與勝香鄰,一同爬着鼎壁翻身跳入其中,還沒等站穩腳跟,灼熱的泥漿就流到了近前,以排山倒海之勢,將幾尊青銅古鼎猛然向前推去,只聽耳輪中轟隆一聲響,竟將那座巨門從中撞開。
衆人置身在歪斜晃動的大鼎腹中,一個個都被撞得五臟六腑翻滾顛倒,神智多已恍惚不清,卻仍緊緊拽住鼎耳,絲毫不敢放鬆,唯恐被甩落出去。
過了約莫兩分鐘,伴隨着低沉的怒吼,又聽得一聲炸雷霹靂般的巨響,然後耳朵就聾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原來最開始涌出的大量泥漿,只是火山窟底層的淤積物質,溫度並不太高,隨後的巨響則是“壓力鍋”中的蒸汽涌動,三人冒死探頭出去張望,就看山峰頂部出現了一個白茫茫的蘑菇雲柱,已升至兩百多米,內部全是灼熱的光霧。
人臉上被這奇光異霧映照,面色都已同死人一樣慘酷烈,視線遠端的景物變得模糊。zhe愛書者
勝香鄰知道厲害,熱流能使一切生物熾爲飛灰,連忙示意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要再看山峰高處的蘑菇雲,以免視網膜被燒落。三人不敢再看,都低下頭在銅鼎裡蜷成一團,任憑洶涌奔騰的泥石流中顛簸起伏。
這地底下發生了一場大規模的膨脹活動,散發着光霧的蘑菇雲出現之時,也有許多滾沸的地下水被帶到高處,又像瀑布倒懸,從半空裡劈頭蓋臉地撒落下來,隨即就是難以估量的泥漿,混合在熱霧從洞窟裡噴涌而出,“壓力鍋”的山體開始崩裂,整座地底古城立刻陷入了滔滔濁流之中,有無數被高溫熔化的石頭,還在沿着山坡翻滾而下,極淵上方的地殼受到氣壓作用,也在整塊整塊地從高處塌落,聲勢極其駭人。
司躲在鼎腹中,心想多虧勝香發覺了“壓力鍋”的異動,倘若衆人直接逃入地底古城,此刻都得被泥漿埋住做了殉葬的“活俑”,但禹王銅鼎在灼熱的泥漿中,也隨時有可能沉沒傾覆,更不知會被帶到什麼地方,不過事到如今,也只得聽天由命罷了。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銅鼎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三人全指望這尊大鼎容身,不得不戴上風鏡探身察看,就見翻涌的泥漿裡伸出一隻大手,似乎是巨門前矗立的持蛇銅人,想來也是被泥石推到此處,竟將鼎身外壁撞開幾道裂紋。
三人心頭猛然一沉,拿羅大舌頭的話來講,這時候想哭都找不着調兒門了,卻在此時,面前現出一大片黑沉沉的巨巖,銅鼎被洶涌灼熱的泥漿推到近前,鼎身緩緩向下沉去,司馬灰趁勢爬上山岩,伸手將其餘二人逐個接應上來,巖體底部的溫在迅速升高,三人雖然戴了手套,仍耐不住高熱,呼吸更是艱難,被熱流逼得不停地向高處攀爬,然而越爬越是心驚,這塊巖體高得難以估量,說是一座大山也不爲過,先前考古隊抵達火洲的時候,卻並未發現它的存在,放佛是突然從地冒出來的。
勝香鄰看漆黑的岩層斷上滿是氣孔,分辨出是玄武橄欖岩,極淵裡沒有這種岩石,推測是剛剛崩陷下來的地殼巖盤,如果是板塊規模的沉降,可就不止大如山嶽了,玄武岩結構緻密,但脆性較高,很容易塌陷碎裂,因此不能久留。
三個人不顧.身火燒火燎的疼痛,咬緊牙關在傾斜三四十度的巖體攀爬,幾百米高的巖盤盡頭,是地殼底部的斷裂帶,有着千層餅似的皺褶紋理,來自底層深處的膨脹活動,使極淵裡的空洞被大幅度擡升,衆人身後的巖盤斷裂帶不停地塌陷,腳下根本不敢停留,只能不斷順着斷裂的地脈向前,沿途跌跌撞撞,移動到一處平緩的“地牀”,終於感覺不到深淵裡傳導上來的熱流了。
衆人亡命到此,四肢百無一不疼,體力精神都已超出負荷,筋疲力盡之餘,半話也說出來,更顧不上裹紮身上的傷口,躺倒在地喘着粗氣,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馬.喘息了好一陣子,只感到頭疼欲裂,但混亂的意識逐漸聚攏,發覺耳中還能隱隱聽到巖盤持續沉陷的震動,沒從這地獄般的深淵裡爬出去之前,就談不上安全。
勝香鄰也爲衆人仍然置身於地殼底層,說不準還會有什麼變故發生,她幫司馬灰羅大舌頭簡單處理了傷口,就想動身出發。
羅大倒在地上閉着眼一動也不想動,他想起通訊班長劉江河等人沒能出來,心裡極爲沮喪,萬念盡同灰冷,索性對其餘二人說道:“你們一槍崩了我算了,我羅大舌頭可真遭不起這份罪了,何況考古隊就剩下咱們仨,活着回去也沒法交代啊,與其再去磚瓦場寫材料鑽熱窯……或是到火車上替香港同胞餵豬,那還不如死在地底下,興許還能混個革命烈士的待遇……”
香鄰沒想到值此生死關頭,羅大舌頭怎會冒出這種能就此拋下他不管,只好上前勸說了幾句,對方卻充耳不聞。
司馬灰知道羅大舌頭要是犯起渾來,講什麼道理全都沒用,就說:“別他娘裝死挺屍了,如果這回能夠僥倖生還,老子就帶你們下館子去。”
羅大舌頭一聽這話,忍不住睜開眼問道:“下館子……吃什麼?”
司馬灰說:“咱們前些年在緬甸山區作戰,回來就蹲熱窯改造思想,然後又跟考古隊進了羅布泊荒漠,有多久沒吃過正經伙食連自己都算不清了,要是就這麼死掉實在太虧,我看咱逃出去之後,怎麼也得先祭祭五臟廟,到館子裡也不用點那些花裡胡哨的南北大菜,直接告訴跑堂的夥計,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撿大塊切十來斤,有酒只管上……”
羅大舌頭打斷司馬灰道:“算了吧你,現在的飯館一年到頭就供應那幾樣,還點什麼菜?再說你直接跟服務員這麼講話,人家還不拿大耳刮子抽死你,你得先說‘翻身不忘**,吃肉感謝**’,然後才能再提吃飯的事,這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話雖這麼說,但人處在絕境之中,最需要的東西只有希望,即是對“生存”持有飢餓感,而在羅大舌頭這,唯一實際點的希望也就是下回館子,於是強打精神爬起身來,跟隨司馬灰繼續向着地質斷裂帶的深處行進。
蘇聯專家留下的探測數據顯示,羅布泊荒漠下的地殼,主體都是玄武岩層,平均厚度在8000米左右,地牀和巖盤間的斷裂帶縱橫交錯,結構比人體內的毛細血管還要達,這是在密閉環境下,經過三十億年的一步步演化、組合、破壞,才逐漸形成了今天的面貌,又因地底生了大規的膨脹擡升活動,所以才使之暴露出來。
司馬灰等人都有探地鑽洞的經驗,從深處向地表移動反倒容易得多,因爲不需尋找要具體的目標,別搞錯大致方位就行,只要避過塌方的區域,跟着岩層縫隙裡被流水沖刷過的痕跡,便不會迷路。
三人仔細辨別附近的底層結構,從中尋覓路徑,迂迴向上而行,接連走了十幾天,糧食和水早就沒了,只能捕捉巖隙裡的白蛇來吃,種種艱難困苦不必細表,最後從一片乾涸的湖牀裂縫裡,爬回了地面,當時天黑,眼前所見只有遍地流沙,充滿了荒涼沉寂的氣氛,和地底極淵裡的情形相差無幾。
沒過多久天色破曉,就看風動流沙,一片金黃,四周是無數土墩和巖塔,七零八落地矗立在藍天和黃沙之間,古西域立國三十六,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座,幾乎全部被黃沙埋沒,目前被現並考證出來歷寥寥無幾,沒人知道這片神秘怪異的沙漠究竟是什麼地方。
三人一個個面目焦黑,身上渾合着煙火、泥土、血污,倆眼都紅得快冒煙了,在地底下也沒注意到,出來互相一瞅怎麼都成鬼了?更沒想到還能活着重見天日,不由得百感交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勝香鄰忽然一頭栽倒在了沙漠中,旁邊的兩個人急忙上前扶住,就見她臉色蒼白,口中全是黑血。司馬灰身上感到一陣顫慄:“一路上連遭鉅變、險象環生,早把‘地壓綜合症’之事拋在了腦後,如今這勾命的東西找上門來了。”
進入“羅布泊望遠鏡”的考古隊員,個個身上血受到了地壓影響,在沒有減壓的情況下返回地表,都會血管破裂而死,爲什麼三個逃出來的倖存者當中,卻只有勝香鄰出現了意外?
其實地殼深處的玄武岩體,在地質結構裡屬於承壓層,等於是一座天然的“減壓艙”,這與巖體內密集的氣孔有關,古時候的吐火羅拜蛇人,便是利用玄武岩礦脈逃離了深淵,當然這些隱情就不是衆人所能想到。
司馬灰看勝香鄰吐出黑血,似乎是在地底下受了熱毒,積鬱在肺部,吐出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可在大沙漠裡無醫無藥,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司馬灰不敢耽擱,他有心隱匿行蹤,當即將“PPSS衝鋒槍”拆解了,連彈藥一起埋在沙漠裡,又以指北針確認了方位,同羅大舌頭輪流揹負着勝香鄰,在沙漠裡徒步行進。
走不出三五里地,身後便颳起了大風沙,沿途的足跡和標誌很快就被流沙掩埋,羅大舌頭心裡沒底,又問司馬灰:“這得走到什麼時候纔算一站?”司馬灰低頭看了看指北針,在風沙彌漫的惡劣情況下,根本沒辦法確定這東西是不是還能指北,考古隊剩下的人員要是走不出去,就會成爲埋在沙漠裡的三具乾屍,可即使能走出去,也仍然擺脫不了命運中的死循環,因爲想解開這個“死循環”,還要去尋找地底壁畫中那個……頭上生有肉角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