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見有異狀,來不及再去找探照燈,倉促之際,只好提起身邊的宿營燈,藉着發光二級管的微弱光亮向前望去,就見駕駛艙外有隻瞪目而視的巨眼,大如車輪,眼瞼緩緩啓合,神色木然,似乎正在透過駕駛艙的窗口,窺視着蚊式運輸機裡面的六個活人。
司馬灰看得清楚,心知那是一條粗碩異常的“地棲龍蜥”,由於常年生活在陰暗潮溼的洞窟裡,捕食各種磷光生物爲食,眼部不但沒有退於鱗下,視力反而得以進化,雙目向外凸出。它的軀體除卻尾長,可以生長到五六米開外,皮糙肉厚,平時可以猶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的蟄伏數月,此刻是被“蚊式特種運輸機”裡的燈光吸引而來。
衆人身邊雖然帶有槍械和獵刀,但緬甸深山裡的龍蜥不分大小,都是身具奇毒,能在百步之內,以目攝人,殊難防範,因此誰也不敢招惹它們。地棲龍蜥一旦襲擊過來,遠比在沼澤裡遭遇鱷魚更爲可怕。
司馬灰一看事情不妙,急忙把手裡的宿營燈熄滅,並低聲告訴其餘幾人:“都別動!”
玉飛燕等人無不清楚地棲龍蜥具有“動態視覺”,它對發光和移動的物體異常敏感,自是不敢稍動。耳聽機艙頂部似有重物緩緩蠕動,估計是另有一條巨大的地棲龍蜥,正在蚊式特種運輸機上邊起伏爬行,也都立刻將身上的微光信號燈關閉了。
整個機艙裡剎時變得漆黑,僅有些星星斑斑的磷光倏忽閃現,那都是在探險隊進入運輸機前,草叢多有亂飛亂撞的夜蛾,受燈光吸引撲到了人身上,雖在雨中,仍然沾上了許多磷粉,並有不少蛾子跟着飛進了機艙內部。
司馬灰心想起棲龍在附近蜥徘徊不去,怕是機艙裡還有殘存夜蛾的緣故,他正待將附在身上的磷粉抹掉,卻忽聽頭頂艙體“喀喇”作響。
沉眠在地下沼澤中的蚊式運輸機,木質結構早已被溼腐之氣浸透,哪裡架得住這條地棲龍蜥碩大粗重的軀體,此前被大口徑獵槍射穿的部分,都被壓得破裂開來。
地棲龍蜥粗壯的後肢陷在破裂處,它急切間難以脫身,就竭力甩尾掙扎,運輸機被搖晃得幾乎散了架,更有數條細小的草蜥,趁機從縫隙裡溜了進來。
衆人身處在黑暗之中,雙眼不能視物,只感覺到有草蜥順着腿爬上身來,不得不擡手撥打。
恰在此時,忽聽那顆地震炸彈上一聲輕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司馬灰耳音敏銳,從位置上判斷,似乎是震動彈的起爆引信被打開了。他心中寒意頓生,知道肯定是躲藏在運輸機裡的“綠色墳墓”暗中搗鬼,這回麻煩大了,威力無邊的重型震動彈在幾分鐘之內就會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司馬灰急於知道,那個“綠色墳墓”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躲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又不被發覺,他顧不得機艙外的巨型龍蜥徘徊未去,立刻晃亮了手電筒,可一掃之下,運輸機裡除了他們六個倖存者之外,又哪有多餘的人員存在,但是震動炸彈尾部的引信,確實已被“人”在黑暗中悄悄啓動了。
玉飛燕等人見狀,也盡是驚詫難言,都道此番必死無疑了。“黑蛇號”裡裝載的這枚炸彈,雖然比不上能把整座山頭轟平的“大滿貫”,但它的體積也已足夠驚人,幾乎超出了蚊式特種運輸機的載重極限,此刻就算衆人再多長几條腿,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逃離爆炸衝擊波覆蓋的危險範圍。
野人山裡千年不散的迷霧,肆虐的熱帶風團“浮屠”,地球望遠鏡一般的無底洞窟,沼澤裡棲息的龍蜥、鱷魚、緬甸蟒,蚊式運輸機裡裝載的重型地震炸彈,以及躲在暗中窺視衆人行動的“綠色墳墓”,一波接一波的危險和無數難以解釋的謎團,把探險隊這幾個倖存者的身體和精神,都推向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衆人情知有死無生,一時相顧失色,都怔住了誰也沒動,但在短短几秒鐘之後,腦中不約而同都有一個念頭出現:“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所謂“困獸猶鬥”,與其束手待斃,跟這架蚊式運輸機一同被炸爲煙塵灰燼,倒不如儘量逃向遠處,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囫圇屍首。
司馬灰對其餘幾人叫道:“都別愣着了,趕緊撤!”
玉飛燕提醒說:“溼地南邊水草深密,能減緩爆炸帶來的衝擊波,大夥離開運輸機後都往南邊跑。”
眼看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衆人只盼離這地震炸彈越遠越好,但想離開蚊式運輸機,必須先解決掉那兩條盤據在機艙外的“地棲龍蜥”,此時不得不橫下心來,與其進行正面衝突。
羅大舌頭首當其衝,抄起四管獵槍,頂在機艙上邊的破窟窿裡,對準趴在運輸機外的龍蜥腹部轟去。這條獵槍雖然比不得反器材武器,但抵近射擊,威力奇大無比。只聽“砰”的一聲槍響,硫磺硝煙之氣,如霧如雲,那條碩大粗壯的地棲龍蜥,頓時被揭得翻倒在地,腹破腸穿,血流遍地。
與此同時,駕駛艙外的那條地棲龍蜥,也被俄國人白熊扔出去的**炸成了兩截,但它雖死不僵,兀自瞪着凸出的腥紅巨眼,瞼下猛然一翻,一股血箭就從眼角中激射而出,朝機艙破裂的窟窿裡射了進來。
“地棲龍蜥”擅長僞裝,常如岩石枯木般一動不動的趴着,等候有獵物從身邊經過,然後出其不意,從眼角中噴射毒血攻擊,它眼囊中的血液劇毒無比,而且速度奇快,使人難以躲閃。
俄國人白熊更沒料到那龍蜥被炸成兩截後,竟然還能偷襲,饒是他反應敏捷,也被毒血濺入了左眼,疼得他野獸咆哮般的哀嗥慘叫。他心中還算清醒,知道一旦毒質由眼入腦,就徹底沒救了,在強烈求生的驅使之下,他忍着鑽心的疼痛,硬是把自己左邊的眼珠子摳了出來。
被俄國人白熊閃身躲開的毒液,都潑在了他身後的幾人身上,蚊式運輸機裡裝着個巨大的彈艙,六個人在裡邊十分侷促擁擠,衆人在狹窄的機艙內只能側身站着,轉身都很困難,又哪裡躲避得開,結果都被毒血所濺。
所幸毒液多是沾到了揹包和衣服,並未觸及皮膚,但那人高馬大的契格洛夫滾倒掙扎,用力過猛,將站在他身後的阿脆撞得不輕。阿脆被他一撞,後腦碰在了地震炸彈堅硬的鐵殼子上,頓時流出鮮血,慌亂之際,也不知傷勢如何。
衆人尚未脫離這架蚊式運輸機,卻已在轉瞬之間,接連有兩名成員身受重傷。但眼下見情勢危機,刻不容緩,誰都不敢遲疑。玉飛燕一腳踹開艙門,拎着烏茲衝鋒槍在前引路。羅大舌頭背起阿脆,司馬灰則招呼Karaweik架上滿臉是血的白熊,各自捏了信號燭,緊緊跟在玉飛燕身後,不顧腳下深淺,拼命向沼澤植物茂密的區域逃去。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體壯如牛,不過被毀去了一隻眼睛,重傷之餘,又有幾分毒質入腦,連神智也都亂了,突然變得喪心病狂,此刻恍惚起來,引發了嗜血的獸性,心裡只想殺人。他發覺兩臂都被人架住,就順勢迴圈,把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掐住了司馬灰和Karaweik的哽嗓咽喉。
司馬灰正和Karaweik捨命拖着他逃離蚊式運輸機,精神命脈都傾注於身後那顆重型炸彈之上,又何曾提防得到這廝突然發難。但司馬灰整天都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向來機敏,Karaweik雖然年少,卻是整天爬樹鑽山,身手也靈活得如同猿猴,二人都是應變迅速,察覺到那俄國人鐵鉗般的大手抓向自己頸項,急忙往後縮身,閃在一旁。
契格洛夫手中撲了一空,立刻拽出獵刀,回身就砍。司馬灰不及起身,就地十八滾,躲過了刀鋒,他一看白熊臉上血肉模糊,僅剩的一隻眼中兇光畢露,就知此人心智喪失,已如瘋狗一般,一旦被其纏住,不死不休,便出聲讓Karaweik不要停留,趕緊逃走。
Karaweik見了俄國佬修羅惡鬼般的樣子,早已駭然失色,身酥腳軟之餘,根本不知該作何理會,聽到司馬灰的喊聲纔回過神來,當下朝羅大海等人逃走的方向跑去。
誰知那俄國人契格洛夫雖然心智俱亂,但他平生殺人如麻,和蘇聯製造的殺人機器沒什麼兩樣,殺人的手段幾乎是他的本能,他發覺有人逃開,已然不及追趕,就在暴喝聲中,奮力將手中獵刀擲出。
探險隊在叢林中使用的軍用弧形獵刀,又稱“開山刀”,皆是背厚刃薄,柄短身長,前寬後窄,彈簧鋼一體成型,最是鋒銳不過。那獵刀從契格洛夫手中橫擲出去,疾如霹靂,快似閃電,只聽金風嗚咽,在空中打着旋子平削到了Karaweik腦袋上,鋒銳所過,立即將一顆人頭橫切成兩個半個。獵刀去勢不衰,仍向前飛出數米才掉落在地。
Karaweik望前狂奔之際,突然被身後來勢迅猛的利刃削中,雖是身首異處,但出於慣性,腳下兀自未停,竟又跑出三五步遠,那具無頭的屍身才重重撲倒在地。
這一幕突如其來的慘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司馬灰見Karaweik竟如此橫死到了俄國人的刀下,自己卻來不及出手相救,雖說生死無常,誰也無法提前預料,可也不由得怒火中燒,眼裡冒血,心中動了殺念,就看那俄國人白熊已經轉身撲來,暗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隨即避開來勢,同時也將自己那柄獵刀握在了手中。
司馬灰心裡雖是又怒又恨,可面臨強敵,仍然不失鎮定,他知道那俄國人身高臂長,猶如野獸一般,而且曾蘇聯軍中服役多年,看其舉手投足間的架式,必然擅長格鬥搏擊,就算自己肩上沒傷,與對方廝撲起來,恐怕也討不到半點便宜,何況生死相分,只求速戰速決。
司馬灰心中定下分寸,就不同那俄國人正面糾纏,而是虛晃一槍,閃身躲到對方左側。白熊一撲不中,便轉身擒拿,誰知司馬灰腳下移動迅速,絕不與之正面接觸,又抽身溜到了對方右側。那俄國人白熊魁梧高壯,身體畢竟有些笨拙,才只三兩個來回,腳步早就亂了,他重心不穩,當場被司馬灰絆倒在地。
那俄國人白熊雖然重重摔倒,卻也一把拽住了司馬灰。司馬灰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之快,竟被拽的一個踉蹌,也跟着跌在地上,自知這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勁敵,不過報仇心切,絲毫沒有退縮畏懼之意,一躍而起,再次握住獵刀猱身撲上。
不料正在這時候,那俄國人白熊身上濃重的血腥之氣,引來了一條潛伏在沼澤裡的鱷魚,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契格洛夫的雙腿,將他緩緩向後拖去。鱷嘴都是刀鋸般的錐形齒,咬合之力奇大,白熊多半截身體都被它吞落,頓覺痛入骨髓,哪裡還掙扎得出。
劇烈的疼痛之下,那俄國人白熊喉嚨中“嗬嗬”作響,神智竟然清醒過來,他自知落到如此境地,絕無生理,又惟恐被巨鱷拖入泥沼,慘遭咬噬之苦,還不如自己圖個了斷,他摸到身上攜帶着一捆**炸藥,於是狠下心來拉動了導火索。
隨着爆炸聲響起,沼澤地中血肉橫飛,司馬灰連忙伏地躲閃,他雖在緬甸戰場上目睹過無數死亡,可見了這副情形,仍不免觸目驚心,深感世間慘烈之事,莫過於此。他擡眼一張,望着前邊有信號燭的光亮閃動。原來羅大海背起頭部受傷的阿脆,緊跟着玉飛燕在深草中狂奔了一陣,根本不知身後發生了變故,直到聽得那俄國人白熊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藥,才察覺到有事發生,放慢了腳步回頭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