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輕巧的將指尖抹過杯沿,讓音樂般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他若有所思的移動着手指,過了一會纔開口說道:
“雖然無關緊要,不過我還是提出一些反論吧。嗯……你覺得,絕望的無力者是否理所當然的應該得到施捨?他們像很多傳奇故事中的背景人物一般,什麼都不做。在強權的壓迫下,這些人做吃等死,非常配合的任人魚肉。直到某天,英雄戲劇性的從天而降。那些廢物才興高采烈的歡呼,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願意幫助他們的人。……這讓我覺得很噁心。因爲從根本上來看,受壓迫者根本不願意承擔一點點的風險。他們不肯爲了自身的利益奮起,卻慫恿帶着善意而來的人踏入危險之中。這是徹頭徹尾的自私自利,懦弱且陰險。比起爲惡者,其實有些時候被壓迫的人更可惡。”
“嗯……沒錯吧。”
黎雪峰喝了一口飲料,然後將十指交叉着握在胸前。他幾次欲言又止,但還是皺着眉頭閉上了嘴。最後黎雪峰把手按上了桌面,將整個人的重心前傾。接着他以推心置腹的口氣,認真的向羅蘭說道:
“我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嗯,既然難得的談到了這種步,那麼我不妨就解釋得徹底一點吧。 ̄ ̄羅蘭,你和我都是獨立特行的人。剛纔舉出的那些例子,其實跟我們本身完全沒有任何的關係。我們只跟隨內心的指引行動,別人怎麼看是別人事情。所以我對你做出建議的原因,僅僅是由於我個人不喜歡見到血腥的場景。我沒有指望你能全面的同意。只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罷了……”
“你會錯意了。”
羅蘭笑着擺手,打斷了黎雪峰的話。他望着一臉嚴肅的黎雪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就如我前面說過的那樣,你給我上了珍貴的一課。現在我只是像愚鈍的學生一般,繼續向你討教智慧而已。嗯哼!坦白說,在老師逝世後,你還是第一個能勸服我的人。是你提醒了我,讓我明白到一意孤行簡直跟狂奔瞎子般不知自量。以前我總是率性的亂來,結果犯下了錯誤。現在有了你這面鏡子,應該會好轉很多吧。人果然不能沒有朋友。不是嗎?”
“你……呃,實在是把我捧得太高了點。”
沒料到羅蘭會這麼說黎雪峰攤攤手。重新向後仰去。輕鬆下來的他翹起了腿,以轉換成更舒適的坐姿。黎雪峰故意把視線投向天花板。因爲羅蘭的女性化裝束實在令他很不習慣。畢竟光是想到面前的美人其實是男性,就足以讓大部分人坐立不安了。明白這點的羅蘭有些窘迫,卻巧妙的掩飾掉了尷尬。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若無其事的說道:
“我再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吧。所謂的半神巫妖,其實是生存了足夠久的巫妖。具體的細節我不清楚,只知道半神巫妖命匣不止一個。所以它不像巫妖那樣容易被摧毀,而且必然是久經歷練的傳奇法師。此外半神巫妖幾乎免疫一切傷害。差不多可算是無敵的存在。在當年與加布裡埃爾戰鬥中,連卡索?爾都無法給它致命的打擊。更麻煩的是,半神巫妖也無視所有的凡間魔法。它是施法者的終極形態,大概能算得上是最棘手的敵人。”
“那你當初是怎麼封印住加布裡埃爾的?”
“運氣。”
當黎雪峰擡起頭,好奇的望着羅蘭時,那個黑衣劍士自嘲的一笑。他聳聳肩。接着淡然的說道:
“在這個多元宇宙中,最大的喜悅總是出現在脫離絕望的一瞬。黑暗中的曙光異常美麗,及時的好運遠比實力重要。當時我已經窮途末路。差不多都快放棄掙扎了。但加布裡埃爾卻莫名其妙的犯下了錯誤,讓我能僥倖取勝。”
“它還真是可憐啊。”
黎雪峰一邊回憶着那個異常強大的半神巫妖,一邊苦笑着喃喃道。在他過往的人生中,和加布裡埃爾的戰鬥可算是最兇險的事情之一。可以的話,黎雪峰實在不想繼續與加布裡埃爾爲敵。在他看來,那個半神巫妖比卡爾還難纏。假如被它盯上的話,帶着家眷的黎雪峰恐怕會焦頭爛額。
“行了,我們去看看月灣騎士團的下場吧。”
發現自己在無謂的擔憂後,黎雪峰振作精神的說道。隨後他從椅子上跳起,直接走向了門外。羅蘭快步的跟上,最後與黎雪峰一起站到了騎士團總部的樓頂上。這時殺戈聲已經消失,只剩下濃濃的血腥氣瀰漫在空氣裡。四周萬籟無聲,顯然不相干的人早已躲去了安全的方。
黎雪峰和羅蘭無聲無息的躍下,進入了建築的內部。他們四下張望,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人類的殘骸。雖然明知這些犧牲者並不是完全的無辜,黎雪峰還是不禁心有慼慼。尤其在看到瓦拉斯的屍體後,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 ̄這個年輕的聖武士死板,但不邪惡。即使他受到了矇蔽,卻仍然罪不至死。
也許在經過若干年的薰陶、腐化、直到真正理解權力的本質後,瓦拉斯會徹底墮落。不過現在他還正直、善良,甚至單純到可以被黎雪峰拿來取笑。瓦拉斯的悲劇起源於錯誤的信仰,和對秩序的盲從。結果海姆利用了他,又拋棄了他。這讓瓦拉斯變成了廉價的消耗品,以微不足道的方式死去。
黎雪峰憐憫的俯視着腳下,凝視了瓦拉斯的屍體許久。最後他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是推翻暴政所必須的代價嗎?”
“比起顛覆帝國戰爭,今天發生的事只能算是史詩中的一個小段落而已。”
羅蘭一邊緩緩的前進。一邊陰沉的回答道。他把牛皮短靴踩在不深的血泊中,使得紅色的圓暈盪漾了開來。直到確認已經無人倖存者後,羅蘭才停下腳步。他從懷裡摸出了一條銀質的項鍊,然後將它緊緊的握在手中。
毫無徵兆的,羅蘭突然敞開了雙臂。他仰天發出高亢笑聲,讓沒有防備的黎雪峰吃驚不已。但羅蘭根本不介意黎雪峰目光,只是縱情的大笑着。他用力踏出一腳,接着在濺起的血花中吶喊道:
“芙蕾雅!你的冤屈在此得以清洗!凱東!血債要只能用更多的血來償還!這次你不會再反對我了吧?強者可以審判弱者,勝者永遠凌駕於敗者。現在我把遲來的祭奠獻給你們,你們是否會在另一個世界拍手稱快?我還會用仇敵的屍體。爲你們建起雄偉的墓碑!”
響亮聲音傳遍了整個空間,化作交疊在的迴音一起反覆激盪。羅蘭以灑然的姿態站在中央。帶着未曾顯露過的狂氣昂首挺胸。稍後他呼喚出慕戀,僅憑一劍便劈碎了位於大廳正中央。雕刻在牆壁上的海姆聖徽。厚達兩米的石牆因此完全坍塌,化作一堆礫石。袖手旁觀黎雪峰搖搖頭,覺得心情有些矛盾。不過他也覺得,至少應該給瓦拉斯造一座簡陋的墳墓。
於是黎雪峰加入了破壞的行列,與羅蘭一起到處肆虐。雖然他們都有驚人實力,但月灣騎士團的總部實在是大得太過分了些。而且除了化石爲泥、解離術、和高級變化術外,其他的法術對完全由上好石料構成的建築無可奈何。即使是能融化金屬的火球術。此刻也發揮不出多大的功效。
意外之餘,黎雪峰只好先設法制止了羅蘭。否則的話,那個黑衣劍士恐怕會奮戰到脫力。爲了避免這種情況,黎雪峰把手攏到了嘴邊。他深吸口氣,然後向着正把慕戀舞成寒光的羅蘭大喊道:
“喂~先暫停~”
“怎麼?”
羅蘭疑惑的放緩速度,將超巨劍砍進一根柱子。這讓黎雪峰靈光一閃。忽然間有了主意。他仔細端詳着柱子上的破口,隨後慢慢的走了過去。在羅蘭的注視下,黎雪峰託着下巴。眯起眼睛認真的思考。於是沒過多久,他便打了個響指。
“有了。”
沒有做任何的解釋,黎雪峰就取出了一片秘銀精鋼。他信心十足的對那片金屬注入魔力,並在上面鏤刻下了魔法火藥術的魔法陣。在將加工過的秘銀精鋼塞進柱子上的裂縫後,黎雪峰示意羅蘭跟他一起後退。數秒後劇烈的爆炸聲響起,令堪稱宏偉的石柱在漫天煙塵中轟然倒塌。
這一幕完全與黎雪峰的預計相符合,同時也是最簡單和粗暴的定向爆破。它的原理粗淺到連小學生都懂,用來進行與精確無緣的破壞工作卻是再合適也不過的了。羅蘭聳聳肩,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黎雪峰則帶着狡詐的笑容,向那個黑衣劍士提議道:
“假如你願意照我說的做,我保證能在一小時內拆掉這裡。”
“你是創造奇蹟的專家,和生活常識的大敵。要是我還不相信你的判斷,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傻瓜了。”
羅蘭誠摯的恭維黎雪峰,還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後他按照黎雪峰的要求,在騎士團總部的柱子和承重牆上挖出了數十個小洞。這些窟窿的位置都經過精密的計算,並被塞進了蘊含着魔法火藥術的秘銀精鋼片。等到一切都安排就緒後,黎雪峰和羅蘭撤出了爆破區域。他們來到建築前的廣場上,爬到了海姆塑像的頭頂上。
黎雪峰踩着海姆的眼皮,微笑着向羅蘭說道:
“這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月灣騎士團了,心情怎麼樣?”
“百感交集!”
爲了能壓過凜冽的風聲,羅蘭大聲的回答道。下一瞬間,他聽到了數十個同時爆發出來的悶響。與此同時,一道道灰柱從建築的圍牆上噴涌出來,讓它猶如被攔腰截斷般的坍塌了下去。在遙望着的路人眼裡,月灣騎士團的總部彷彿受到了神怒制裁一般,眨眼間便消失在升騰起來的煙塵中。
對羅蘭而言,這同樣是難以置信的一幕。沒有火光,沒有驚天動的魔法。只在彈指間,原本雄偉的建築物就徹底消失了。而引發這一切的黎雪峰只利用了簡單的魔法,和一堆金屬片。他造成的結果卻連一支專門負責破壞的軍隊都比不上,效率簡直高得可怕。
羅蘭無語良久,才終於長嘆了口氣。他搖搖頭,感慨的說道:
“你選擇創造領域實在是太浪費了,黎雪峰。假如你專精破壞領域的話,應該能輕輕鬆鬆的把整座城市轟上天吧?”
“光是毀滅有什麼用?我可一點都不喜歡把名聲建立在廢墟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活在安靜、美麗的鄉村城市裡。不過主物質位面中有那樣的方嗎?看過月灣城後,我實在是很懷疑這點。”
黎雪峰微笑着回答,於是羅蘭陷入了短暫沉默。他輕撫着慕戀的柄端,經過一番思襯後突然擡起了頭。這個黑衣劍士緊盯着黎雪峰,以罕見的熱切語氣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要建立一個國家?”
“啊?”
“我的意思是,你希望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來建造一個嶄新的國家嗎?在你的統治下,那個國家會富饒而和平。無論貧富貴賤,所有的人都可以在其中安居樂業。”
“這……”
沒有準備的黎雪峰抓了抓頭髮,然後苦笑着說道:
“抱歉,我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以你的力量,統治一個國家根本算不上野心。”
羅蘭斷然的做出結論,接着面帶微笑的說道:
“而且我也很樂意爲了這個理想出一份力 ̄ ̄只要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