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

幾年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年少時閒讀西遊,其他亂七八糟的什麼都忘了,除了經典橋段外,唯獨只對這一句記憶猶新,很是豔羨那隻猢猻剛出世時縱橫自然的無拘無束悠哉遊哉,內心也十分嚮往,所以之後長大成人,就養成了自己揹着揹包尋幽探勝,憑雙腳遊歷大江南北的愛好。

可即便如此,也是直到如今,纔算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境。

這一世久居山裡,是生在山中,長在山中,連跟隨了師父之後的漂泊定居,也還是多在山中渡過,雖偶爾會下山置辦家用,還不至於寒盡不知年,但對時間概念也確實變得模糊了許多,更多時候留心的只是季節更替與氣候變化,注意添減衣物而已。

所以三年又三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日子如舊,過得一成不變。

這種一成不變,習慣繁華浮世的人或者會受不了,但對自己而言並不曾厭倦過,反倒覺得每日裡慢悠悠的按部就班,無許多煩憂,許多思慮,雲淡風輕,很是愜意。

不會寂寞,因心中安定,裡面住進了人,如親如友,就在身邊。

撇開倨傲和彆扭時不談,練兒其實是個天性開朗愛熱鬧的人,但這熱鬧僅限於她喜歡的,不同於常人理解,她寧可每日裡縱橫林野與獸羣嬉笑玩耍,或拉我去山巔絕頂遊戲,也不情願去山下鬧市的人堆裡打擠。

何況隨着我倆漸漸成長,師父也不大再願意帶我們下山,原話講的是太過惹人注目。

對此我不置可否,事實上,即使師父自己一個人出去也依舊是惹人注目的,這幾年,我和練兒眼看着節節長高,可師父她卻絲毫不見老,眉目還是那個眉目,反倒舉手投足間氣度越發的不凡,更平添了幾分光彩,我原以爲她駐顏有術,但想想平日也不見她有什麼特殊舉止啊,就只能往武學心法上解釋,胡亂聯想了一把。

師父的心思歸根到底,還是在那武學之上,這幾年來除了閉關,她最大的精力都投在了督促我倆,尤其是練兒的武功造詣上。

有時候會覺得,她這麼督促,彷彿生怕光陰如白駒過隙,一不小心就不夠使了似的。

但這胡思亂想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說是任何人,其實此間除了我與師父外,左右就只得那一個而已——練兒一直沒辜負過師父的期待,武學上的種種從來一點即透,莫說我望洋興嘆,就連師父也不止一次的讚歎過她的素質舉世難見,正可謂可遇而不可求。

但另一方面,她練起武來又多少有些隨興而至,興致來了片刻不歇,沒了興致幾天不練,總歸令師父頭痛不已。

就如同這一日。

這一日我和往常一樣,早早就在爲一日三餐開動腦筋,坦白說自己的廚藝並不算多出色,尤其沒了各色香料調料更是束手束腳,可師父和練兒數年如一日的吃着,從未挑剔過半句,這令我心中快慰之餘,更是鉚了一股勁花心思,想要做的更好。

正在準備之時,師父打身後走了過來,沉着一張臉,問道:“纖兒,可有看到你師妹?”

略一側頭,餘光就瞥見了正握在師父手的一枚紫紅木劍,雖說木劍,但乃是上好的蜆木所制,聲如金屬,硬若鋼鐵,沉重無比,是我同師父漂泊那一年她偶然所得的好物,本意想給我練腕力使,但實際上最後到了練兒手中,纔算是真正物盡其用。

此刻我見師父拿着它,臉色還不善,心中早有了數,恭敬道:“今天她一早就出去了,徒兒未曾見過。”

這回答並不能讓師父滿意,她瞪我兩眼,斥道:“好了,別替她打馬虎眼,我還不知道你?平日慣會護着她,比對我這個做師父的還要親上幾分,她一早出去,餓了還不是會回來尋你?”

西洋鏡被當場戳穿,我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陪笑道:“也不是徒兒要護着她啦,練兒前些日子習武很是下了一番苦工,正所謂有張有弛,所以我想今日讓她出門閒逛一下也無可厚非,師父若是有要事,我這去將她找回來就是了。”

如果沒什麼要緊的,平日我這麼說,最後師父一般都不會真要我付諸行動,可今天似乎確實是尋練兒有事,所以她並不與我廢話,只是揮了揮手道:“也好,那你便去吧,快去快回,今日交代好了她,明天我還要下山辦事呢。”

見如此,自己也就不再多言,只對師父點了點頭,就轉身掠出了洞口。

來到外面,我毫不猶豫一路往西,熟門熟路的尋到了山坳裡那羣狼羣,這幾年來,練兒若是出門,十次有九次就在它們這裡。

我倆關係漸近後,也曾經爲此事勸過她,我對她說,畢竟你現在是人,歸根到底已不算狼族中的一份子,像這樣常常帶自己收穫來給它們,時間長了定會消磨它們的野性和獵食本領,你雖是好心,但這和山下人馴養狗有什麼區別?

說這話時,已預備了她要發脾氣,她果然也發了脾氣,但過了兩天,又跑來承認我講的有道理,從此以後再沒有動輒帶大件獵物來投喂,偶爾帶了,也只帶一點點,優先照顧一下病弱的母狼或幼崽。

如此我也沒什麼理由再好阻攔,偶爾還會隨她一起來,一同照顧一下那些老幼傷病的。

這樣日子久了,不知不覺與狼羣廝混得爛熟,於是那些狼儼然也將我視作了它們的一員,倒算是成全了練兒當初想拉我入夥的心思。

今天也是一樣,見到我飛身而至,正在草叢間休息的狼羣熟視無睹,半點不見**,仍是悠閒的甩着尾巴該幹嘛幹嘛,有幾隻不足歲的小傢伙,正是撒嬌的年紀,見了我更是爭先恐後的湊上來,溼噠噠的鼻子一個勁往我手上拱。

半彎着腰,我一邊忙於應付它們,一邊四處張望,最後還高聲喚了幾聲,但始終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禁感覺有些納悶了。

這時,有一隻母狼走了上來。

我不如練兒那般能清楚得認出每一匹狼的區別,卻惟獨對這匹狼一眼可辨,只因自己曾經害死過它的一隻幼子。

那時候它還是一隻年輕的母狼,現在卻正值壯年,雖然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也看得出它在這狼羣中有着相當高的地位,此時它慢慢走過來,用尾巴碰了碰我的小腿,然後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看這邊。

心裡詫異,雖知道狼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但這樣明顯的示意還是第一次遇到,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就輕輕撥開小崽子們,直起腰快步跟了上去。

它在前面慢悠悠的帶着路,至少看起來像是帶路,領着我一點點往林子裡走去,我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狼羣在這裡活動有好幾個月了,這片林子我也算是熟悉的,所以並不怕迷路或者其他什麼。

但見它領我一點點往林子深處走去,看方向是要去平日它們喝水的一個山澗時,我便有些疑惑了,若它只是想去喝水而自己卻會了錯意,那實在就是一個大大的笑話。

這樣一路走一路遲疑,終於還是跟它走了到目的地。

我並沒有猜錯,終點確實就是狼羣平時喝水的清澗,母狼走到那裡就不再前行,只是趴在一塊臥石上看着我。

我也看看它,再看看那道濺珠噴玉的山澗,這裡的水不算太深,淺點的地方清澈的一眼可望得見底,但卻寬闊,水流也快,好幾道縱橫交錯在一起織成一張水網,穿梭着奔流而下,站在附近,只覺得空氣清新中帶着絲絲涼意,令人心曠神怡。

可此刻心裡是不明白的,它帶我來此地意欲何爲?難不成練兒和它們一樣跑到這裡來喝水了?還是我真的誤會了?要不然……

沒等怎麼理出個頭緒,那邊,就傳來了涉水之聲。

本能回頭,往發出聲響的所在看去,只見到一道人影緩緩的淌水而行,從一塊澗石後走了出來,她行的是淺水處,卻是急流,澗水不過齊腰深,帶着相當的流速衝過那個身體,打碎開來的水珠四濺橫飛,揚在陽光下一粒粒晶瑩發亮。

人是熟悉的人,只不過……

“練兒!你在幹嘛?快從水裡出來,當心滑倒!”我大聲喊着,明知是瞎擔心還是擔心,卻一時間只能站在那裡,過去不是,不過去也不是;看她不是,不看她也不是。

聽到我的聲音,她猛然回頭,露出了高興的神色,一個提氣就嘩啦一聲掠出了水面,飄身穩穩的落在岸邊岩石上,接着光着腳啪嗒啪嗒朝這邊跑來。

我越發的手足無措,只能捂着臉對她嚷:“別過來!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一句嚷罷,耳朵滾燙,也不知道這孩子沒事跑到水中幹嘛,也許是想戲水,或者是單純要沐浴,無論如何,這種沒有警惕性的行爲實在是讓人……她怎麼能……甚至出了水後還完全不在意的就這樣……

捂着臉,也不知道她對我的嚷嚷是何種反應,只是聽得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跑遠了一些,想來是去放衣服的地方了,我反正也不敢看,只捏住耳朵別過頭去,卻發現那隻狼還趴在身後的臥石上,搖着尾巴彷彿瞧的津津有味。

我憤憤橫了它一眼,低聲喝道:“你也不準看。”

三年又三年啊,就這樣小傲嬌也才12歲啊,這悲催的時間跨度……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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