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此刻所做的意味着什麼嗎?不,她不知道。

而這是一個吻嗎?不,這不是一個吻。

與脣瓣碰觸的並不是脣,那溫潤軟滑而帶着柔韌觸感的存在類似舌尖,或者說根本就是,嘴脣乾裂之處被它反反覆覆掠過,輾轉碾磨時壓力輕柔,這只是一種單純的滋潤,出於呵護之心,與慾望無關。

“這樣就不疼吧?”脣舌相抵間,她問,語氣穩定呼吸平和。

所以,黑暗中那道紊亂的氣息,不是她,是我自己。

夠了,這種無關親密的親密。夠了,這種毫無自知的挑逗!她的手還撫在背上,她的舌遊走脣間,而她是我的情之所繫,心上之人!

想阻止,但已有什麼被引燃,那是壓抑已久的,如今卻乘着黑暗在心底迅速膨脹,所經之處掃蕩一切無法阻攔,背脊**似的一挺,驀地伸出手準確扣住那人腦後,無法抑制的用力,壓下,將那似是而非的舔舐,化做了一個真正的,親吻。

眼不能看,耳不能聞,察言觀色不在,理性理智無存,只餘滿腔焦灼難耐,唯她可解。

渴,無關身體,是心。

封脣,奪吻,吸吮探入,動作已是最大限度剋制,卻絕算不得是溫柔,渴極之人乍遇甘泉怎做得到輕酌慢品?唯有置身其中傾情而爲!

最初脣齒相撞的一瞬,黑暗中好似響起過一聲悶哼,但之後對方的呼吸就同樣急促起來,也許是被這略顯蠻橫的攻城略地激發了勝負心,也許是被脣上乾裂傷口滲出的腥甜刺激了野性,總之預想中的推開或拒絕並未出現,反而,一切都較勁似的反迎了上來。

明知道那不是出於與自己相似的渴求,但還是放縱己身沉溺了其中。

這是一場爭鬥,真正意義的口舌之爭,從頭至尾都是激烈而放肆,脣舌齒間的壓制與反壓制,征服與反征服,下頜被捏的生疼,有多疼扣住她後腦那隻手就返還多少力,由巖壁落下的冰涼流水澆在眉梢發間,體溫卻灼熱不退,微微窒息,天旋地轉。

而最後,一個大力的推搡分開了交纏的肢體,一切戛然而止。

漆黑的墨色中只聽得練兒大口大口的呼吸聲,沉重而急促,我揉了揉被推搡得隱隱作痛的右肩,喘息着,沉默的向後手腳並用倒退了一些,與她拉開一段距離,然後半伏半跪在狹窄的空間裡,等待喘息過後必然到來的對話。

“……爲什麼……”

當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和下來後,她果然開了口,語氣中夾雜着忿忿,吐出的第一個詞就令人將心懸在了半空,卻聽那廂繼續道:“……爲什麼你的氣息能比我更綿長?”

“……”腦中所想和耳中所聞的半點契合不起來,我慢慢顰起眉,然後神色木然的迴應了一個字:“……嗯?”

這次聽到的回答是明確無誤的,並非疑心的聽錯了。“剛剛我已然氣竭,你卻爲甚還一派遊刃有餘的架勢?如今回氣的也比我快,這是何道理?不可能,無論內息吐納都是我在你之上纔對!”黑暗中水聲嘩嘩,有人摸索了過來,一把擒住了我的手道:“我不信,再來!”

一聲再來,令人傻在當場,倏地又被熟悉的氣息籠罩包圍,柔軟重臨。

只是這一次,激烈不在。難抑的火焰已在被推開那一剎遽然熄滅,焦灼平復,狂熱使人無所顧忌卻從來難以持久,暫時過後是理性本能的復甦,所以自己能做的,只是怔仲恍惚的承受着她,卻死死抿住了雙脣。

她自然也察覺了到,探索幾下便索然無味的退開,拍了拍我被擒住的那隻手臂,不悅道:“做什麼?一次佔了便宜就想罷休了?我可不服。”

一聲佔便宜聽到耳中,總算把神智也給喚回來了,腦子彷彿滯住的機器重新運轉。

大夢初醒般的“啊”了一聲,我猛然把頭轉向一邊,裝模作樣的咳上幾咳,只覺得耳根滾燙,就慌慌張張捂住嘴道:“那個,咳,練兒……這件事……暫且,暫且擱一下,咱們先離開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好不好?一切等上去再,上去再說……行麼?”

被推開的一瞬,以爲即將要面對的是一場質問,一場審判,不容迴避也無法撒謊,判決過後只能有墜入地獄的無底深淵。

誰知道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存活在了人間。

又或者,這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存活也罷,苟延殘喘也罷,審判沒有來臨,那就要掙扎下去,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狹窄黑暗令人失常的洞穴,這裡讓自己體會到了久違的無所適從和失控,從而有些生畏,雖說它本身並沒有什麼古怪,或者只是……只是一切恰好……

命運落子,一切恰好,便輕易將人推往了未知的前方。

對於我磕磕巴巴的凌亂建議,練兒最初是不服的,她還在計較所謂的氣息上輸了一籌這種事,直到我搬出了渴了冷了作爲理由,這才勉強應承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各自收拾妥當,將隨身的水囊和帶來的一個空癟小水袋一起就着巖壁的流水補滿,此處應是岩層間析出的地下水,甚至就是那小湖源頭,只是水溢成湖,水枯歸洞,而眼下不知發生了什麼,即使源頭處的水也不算多深,只是果然甘甜清冽,不但解了口中焦渴,連溼透的身子也算是滌了一遍,除去了連日沙塵,通體舒暢不少,卻也冷上許多。

出洞之途比入洞不知順利多少,雖還是在漆黑中進行,但有了練兒在前面引路,一切就都不是問題,連摸索也免了,我只需牽她手依言行事,彎腰低頭,左避右讓,一步步往上攀即可。

除了這些簡單的交流,我們之間暫時沒有對話,專心致志行走的表象背後是大腦不停的運轉,思付着一會兒出了洞究竟該如何交代纔是。

事到如今總要有個交代,若一味搪塞,將來給她知道此舉真正含義,按那脾氣怕纔是難以善了。

可是,如何說才妥?卻怎麼也想不出個靠譜的答案。

之前想着快些離開那深幽的洞穴,想不出主意時卻又盼着慢着,而無論速度是快是慢,終究,還是重見了外面天日。

蒼茫天幕下仍是繁星點點,距離練兒探洞大約只經過一個時辰不到,偏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大漠夜寒,風一起,溼透的身體頓時徹骨冰涼,之前在洞中說冷還稍有誇張之嫌,這下真是名符其實起來,看着瑟瑟抱臂的我,練兒只講了一句:“不急,且升個火,烤乾衣物再說。”便拔劍砍蘆葦枯木去了,本來下意識的想要隨之一同幫忙,卻被攔住,道你運功禦寒就好。

但實際上直到篝火燃起,也沒有心思去運什麼功御什麼寒。

饒是如此,所謂靠譜的答案,卻依然是從始至終也想不出,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坐在熊熊火焰旁,暖了身子卻暖不了不安的心,燃燒的枯樹枝劈啪作響着,在這靜寂的夜中像是一種變形催促,瞬也不瞬的盯着火中燃燒物過了半晌,終於認命的嘆一口氣,轉過頭,看向陪伴在身邊的她。

火光映照下,練兒也正在看着這邊,當察覺到那道目光竟是在什麼地方徘徊逗留時,我不禁抿了抿脣,啞然一笑,道:“還在想剛剛的……事?”

她坦然點點頭,目光上移,和我對了個眼,又飄下去,端得是瞧了個肆無忌憚。

那目光彷彿是有形之物拂過,我被看得彆扭之極,伸手揉了揉鼻子,順勢停下用整個手心掩住了口,才咳一聲繼續道:“剛剛在洞裡……那樣的做法,你會覺得……嗯……厭惡嗎?有沒有感到不自在?”

雖然感覺不像,但還是需要確認,她若是從生理上直接排斥,那一切就根本無從說起。

“怎麼會?不會。”回覆是果斷的,堅決爽氣的令人安心,但還沒等感動,在毫不猶豫的回答完之後,身邊人就主動湊得更近了一些,拉開了我掩嘴的手道:“雖然這麼做時你有些怪怪的,但感覺還不錯,可是你卻不可以贏過我的,我們再比過吧?”

這麼說的時候,練兒眼眸中倒映了篝火,火焰閃閃,她在躍躍欲試着,彷彿……一匹食髓知味的小狼。

真但願是我想錯了……暗自輕嘆着,在她湊過來前,伸手阻止了她的行動,當手指按在那雙柔軟溫熱的脣上時。卻連自己心中也不禁一蕩。

明白不對,趕緊收斂住了心神,這纔看着她的眼,正色道:“練兒,你知道那麼做,意味着什麼嗎?”

被我一阻止,她顯出了掃興神色,懶懶往後撤了一些,漫不經心道:“怎麼,以爲我不知道?”

“你……明白?”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就要跳起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緩了緩神,再小心試探道:“那……是什麼?”

“你真是的,總愛這樣,彷彿自己什麼都懂,我卻什麼都不懂。”練兒不滿的斜睨過來一眼,忽又勾脣一笑,道:“我雖懂得少,卻也知道一般人不可以這樣親暱,若換別人敢碰我半根手指,我便要令其嚐嚐世間最痛苦的死法,但你又不同,我們既是最親密的,便可以這樣做,只是以前我沒想到過試試罷了。”

“練兒……”我幾乎要噎住,想了又想,才問道:“你這個……這個想法是打哪兒來的?”

或是樂見我目瞪口呆的神情,身邊這名少女就笑得愈發粲然,她得意的回答道:“當年我創寨立威之初,曾有個手下與寨外私通,捉拿之時便是在行如此之事,冬筍說了,此乃世間最親密之事,唯有對最親密的人才可行,那人誰都可以便是不知廉恥,兼之出賣山寨,當殺,便除去了——如何,我的事,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吧?”

看着跳動的火光,默默聽她道出原委,心中瞭然之餘,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插話,直到練兒說完,見我悶不作聲,就伸手推了推人,道:“怎麼?我手下說的不對麼?”自己這纔有些糾結的擡起頭,看着她道:“對,卻不全對。”

少女聽了,也不接話,只是繼續斜睨着我,似在等待解釋,我吸了一口風,豁出去道:“練兒,這世間的感情有很多種,兒時你不甚明白,現在卻也早該懂了吧?師徒長幼,謂之親情;知己朋友,謂之友情;這兩種情即使再深,卻也做不得這種親密之事,唯有那第三種情,纔是可以。”

“第三種情?”她偏頭,疑惑的想了想,纔不確定的問道:“排去親情友情,世間之情不外乎只剩下一種,那便是男女之情了吧?”

不再看她,不敢再看她,只將目光轉向火堆,沉聲道:“於我而言,排去親情友情,世間之情不外乎只剩下一種,那便是愛情。”

“愛情?便是愛慕之情吧,我說的和你說的……”身邊的聲音還是困惑不解:“有何不同嗎?”

聽着她的疑惑,我扯起了一絲微笑,仍然看着眼前的那堆火,火焰舞動,明亮而跳躍,毀去一切,也淨化一切,定定瞧着它,我道:“那是我不能教給你的,這個問題的答案,便要練兒你自己去找了,找到答案之前,這舉動,我們不可再有。”

語氣淡然,心情惶然,這一步是跨得太小還是太大,誰也說不清楚,只不過是被命運在身後強行推搡了一把,哪怕踉踉蹌蹌,也必須摸索前行,至於前方是仙境還是萬丈深淵,真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了。

暗自傷懷,暗自傷懷間,耳邊卻響起了練兒的回答,那聲音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遲疑,只道:“不行,我還沒贏。”

作者有話要說:感冒君頑固逗留中,就不多話了……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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