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房出租屋樓下,大雨傾盆無情地擊打在陳寶怡的頭上,將她油成一股股的頭髮打歇了似的貼在臉上,但這邋遢的模樣依舊不能掩蓋她清麗的容貌,只是現在這一張臉上淚水像瀑布一樣奔騰而下,即使在雨中,也能清晰分辨。
她穿着單薄,肩膀在顫抖,一雙滿含恨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通紅地盯着這棟樓上的某處。
這雙眼睛裡除了恨,還有痛、憤怒、悲哀,即使她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也能從她那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中讀出她所有的無助、痛苦和嘶吼。
她在這棟樓下足足站了一個小時,淋着大雨,直到樓上的人發現她,開始有人隔窗戶喊她,但她恍若未聞,雨中的身體在顫抖,可一動未動。
其實她本以爲,母親的死會讓她痛苦地大哭、大叫、嘶吼,可現在她除了無聲地哭泣以外,竟做不出任何別的舉動了。
可她那個該死的母親,根本沒有資格讓她哭!
在陳寶怡有記憶的印象裡,她只是一個會靠美色賣弄風、騷的賤、貨罷了!她所有的柔情蜜意不過是僞裝,一旦面對陳寶怡的時候,就是無休止的打擊、折磨、辱罵!
是的,她也確實養育了陳寶怡。但在家裡,她說得最多的三個字,叫“賠錢貨”,她罵得最難聽的詞,叫“賤、貨”“騷、貨”,她太會裝了,她早就該死,陳寶怡,你怎麼能爲這樣的女人哭泣呢,你應該拍手叫好。
她終於離開你的生活了!你可以不再承受她無休止的冷暴力和折磨了。
但那終究是她的媽媽呀,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唯一的有血緣牽絆的人。
如果親情之間也有一條紅繩就好了,把那些纏着她們之間的繩子全部剪斷!如果可以那樣,陳寶怡一定會先殺了她。
可她終究不能,因爲那是她親生的母親。
她生育了陳寶怡,養育了陳寶怡,儘管也羞辱着陳寶怡,折磨着陳寶怡,但血脈的感情沒有一條紅繩,它剪不斷理還亂,即使心裡已經恨得透頂,但還是有無法剋制的悲傷和痛苦!
於是陳寶怡就這樣站在那裡,站在出租屋的樓下,看着樓上那個作爲她母親的丈夫的男人,究竟什麼時候纔會伸出頭來看一眼,看看她,看看她那該死的已經死透了的媽媽。
可是很久很久,那個男人都沒有停下手裡的麻將出來看看。
或許他已經死在裡面了吧,誰知道呢!
陳寶怡的雙足已經涼透了,寒冷至極,彷彿天上下的不是雨,是冰,把她渾身都凍僵了,沒有一絲絲溫度和溫暖。
陳寶怡開始撿起地上的石子,一下一下地砸樓上的窗戶。
扔了一塊,又一塊,砸到了,或沒砸到,她重複着機械的動作,右手明明凍得沒了知覺,卻覺得石頭是暖和的,比她這輩子所接觸過的所有溫暖還要暖和。
她可能要死了?
聽說只有死人才會覺得冰冷的石頭是暖和的。
那就死吧,反正她也活夠了。
陳寶怡自暴自棄、惱恨地想着。真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她沒做錯過任何事情,爲什麼會遇到這樣的家庭,上天真是不公。
尤其是此時,她突然想起佛教的三世因果言論。說什麼狗屁的今世受的苦是前生做的孽,讓它們下地獄去吧!
石頭終於準確地砸在了防盜網上,驚醒了屋子裡打麻將的幾個男人。
“誰?”他們起先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爲是什麼歹人。警惕地側身到窗戶邊一看,卻是個單薄的女孩拿石塊在砸窗戶,那女孩兒還長得十分清秀漂亮。
側身的人眼睛一亮,他想起那是老陳的女兒。
“老陳,你女兒找你?”
穿一身棕紅色油膩皮夾外套的老陳,鬍子像用了幾個月的稀爛鐵絲球掛在下巴上,上面雖然沒有墜着不明物體,但也足夠邋遢了。
一雙眼睛渾濁發黃,好似個垂死的老人。而從他濃密而挺拔的眉峰來看,如果這個人稍微收拾一下,沒準是個帥大叔。
老陳的眼睛蠕動了一下,視線才從麻將桌上移開。
身子孱拙地從椅子上挪開了,凸起的肚子瞬間從麻將席下彈了出來,這個昔日曾被贊過“玉樹臨風”的中年人,終於還是成爲了這幅油膩拉跨的模樣。
他挪動着拙重的身子到窗邊,那雙渾濁的眼睛與下面發紅的眼睛對視上了,陳寶怡就那樣死死地瞪着他,而他也沒有任何表情地,冷漠着凝視着這個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女孩兒。
雨那麼大,天氣又逐漸寒冷,在室內也要穿上厚厚的毛衣才能保暖。
側身的那個牌友頗爲不忍地道,“好歹也是你女兒,老陳啊你這未免……”
生活的絕望讓人重新升起了親情的希望,多數曾經家庭關係一般的人,都獲得了親情上的重生,因此他們重新分配了親情的地位,將老婆孩子們看得更重了。
當然,牌友的腦子了此刻想的不單純是他家那個黃臉婆和不聽話的兒子,他想的是下面那個白淨漂亮的女孩兒,想的是那單薄的衣服下,那光是想象都令人渾身沸騰的雪白肌膚。
老實說,他雖然和老陳是多年的牌友,但停電以後老陳一直在他家打麻將,儘管晚上只是裹一個髒被子睡在牆角,他也忍受很久了。
像老陳這樣的孬種,說句不好聽的,走在路上狗都要唾棄他一口,賭博、打老婆,還坡了腳,要不是看他輸了能拿的出錢的份上,根本不會和他來往。
當然了,搬到這裡來以後繼續留着老陳,也有安全方面的考慮。
這裡人多眼雜,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老陳雖然孬,人品卻還不錯,以多年的接觸來看,不用提防他有什麼壞心思。
然而牌友此時心裡激動的想到的是,收留了老陳這麼多天,偶爾還管上一餐飯,總要收點利息吧?
“好好的姑娘別給淋壞了,有什麼話叫上來,你們父女慢慢聊。”
牌友說着便開了門往下走,留下另外兩個牌友也稀奇站起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