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登階這才放下心來,生吞了一碗茶下去,又順了順胸口的氣,將枯瘦的胸口拍的“通通”作響,感嘆道,“如茂啊,你可不能這麼調侃你老子,刺激太大了。”
顧如茂悻悻然的道:“爹,我字竹軒,名如茂,你又叫反了。”
延續老輩傳統,顧如茂也是個有名有字的人,按道理講,大名除了用作章子名籤,或者指名道姓的罵人,平時稱呼都是按照字來叫,像是劉老爺子這樣,經常記混人名字的,要不是他地位實在高超,早就要捱打了。
雖然不一定有幾個人能打得過他。
顧如茂偷眼看了看自家老爹那精瘦的骨肉,暗暗比量了一下,感覺自己還是打不過,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
再怎麼天生神力,還是打不過從小打熬幾十年的筋骨啊。
劉登階不在意的“哦”了一聲,顯然沒有把顧如茂的話放在心上,緊接着便道,“你是什麼輩兒的來着?”
“爹,我是通字輩的,跟黃、張是一輩,比杜大一輩。”
心知劉登階絕不是老年癡呆,可是劉登階的想法經常羚羊掛角,無處可尋,顧如茂不知道自家老爹是什麼意思,只得小心翼翼的措辭着說。
誰知劉登階並沒有解釋的意思,點了點頭,就優哉遊哉的拍了拍膝蓋,站了起來,“行,你回吧,我出去走走。”
顧如茂抓了抓光溜溜的腦袋,費解了好半天,等自己心腹手下過了來找他商討事情,他依舊沒想明白劉登階的意思。
“阿二,你說我們老爺子,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事情商量到一半,顧如茂忽然抽冷子問了這麼一句。
被叫做阿二的青年顯然知道自家大哥的意思,不過依舊搖了搖頭,勸了一聲,“先生,老爺子的海底深得很,沒有幾十年的功夫壓根摸不到,別想了,您都想不到,小的就更難了,咱們聽吩咐吧還是。”
顧如茂“嗯”了一聲,不置可否的努了努嘴,想了想,對阿二招了下手。
阿二會心低下頭,附耳過去,半晌過後,稱了一聲是,便垂手出了門去。
顧如茂搖着扇子,忽然咧開嘴笑了一笑,扇子一合,打着拍子,自己邊踱着步子,邊哼着一首半在調子的秦瓊夜宿三家店,朝後堂去了。
難得太太不在身邊唸叨,女兒也沒有和女婿吵架回來訴苦,還有同輩大佬的樂子看,日子還真是舒坦啊……
至於剛剛縫完了傷口獨自在花園子裡生悶氣的江凌和'恰巧'經過那裡的劉登階老爺子到底討論出了什麼出人意料的法子,就不是他顧如茂能夠管得了的了,反正黃先生也好久沒出過洋相了,他就看看這次,終日打雁的黃先生會跌得多慘。
小島上的人因爲兩個新客的到來而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氣氛中,每日裡都過得戰戰兢兢,而陸地上,也有許多人因爲兩個加起來還不到五十歲的年輕人而晝夜難寐。
比如說院子被燒了一小塊光禿禿的黃先生,比如說黃先生剛剛娶到家,地方還沒捂熱就要下堂的姨太太,比如說江凌那老了好幾歲的爹,江中葉。
子女輩的不給老人省心,老人們管這個叫做兒女債。
江中葉也不知道上輩子自己到底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這輩子會輪到江凌這樣一位奇女子做女兒。
打小就不願意做女孩子,成天和那些青皮們一起舞刀弄棒,沒了娘之後還偷偷地把自己的頭髮給剪短了去窯子裡頭逛過,叫江中葉狠狠收拾了一遭之後,頭髮倒是留出來了,志氣也跟着長出來了,自己當了連魁班獨一份的女魔術師不說,還經常出去拐帶着一幫子女學生,講什麼要一起進步。
進步就是姑娘家要當小夥子?笑話!
江凌她母親還是個進步青年呢,也沒見怎麼變着花樣的折騰,倒是經常溫溫柔柔的,教書育人的時候從來不大聲說話,而且也很得人尊敬,那才叫進步青年吧……至於這個討債來的,江中葉坐在自家堂屋裡頭,撓了撓雞窩一樣的頭髮,嘆了口氣,又仰頭倒進嘴裡一杯酒。
酒剛一下肚,堂屋裡地面上就走進了兩條黑影,江中葉醉眼朦朧的擡起了頭,仔細的辨認了一下對面人的黑綢衫子白布褂,咕噥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們沒找着。”
倆人對視一眼,也蠻無奈的樣子,其中一個拱了拱手,尊敬的道:“江班主,咱們也是服氣了,能憑着自己一個人把我們幾千號人折騰了兩天沒睡覺的,令千金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人咱們確實是沒找着,這不,先生就叫請您來了,先生說未來如夫人耍小脾氣,也不知道怎麼樣哄,可也得先把人找見,外頭兵荒馬亂的,姑娘家家的不安全,您是未來如夫人的親老子,這人到哪兒去了,還得請您幫着參詳參詳。”
江中葉打了個酒嗝,搖頭晃腦的站了起來,“哈哈,我這賢婿招的好,上道,懂事,還會說話,要是再年輕個三十歲,可就是天天磕頭都求不來的好姻緣了啊!”
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連連道,“班主醉言了。”臉色都不大好。
青幫規矩說嚴不嚴,說散不散,兩人來帶人回去,之後那幾個跟前得臉的,一定會來問詢這一路上都說了什麼,他江中葉是不要命了愛說什麼說什麼,可是他們兄弟倆還沒活夠,這話入了第四個人的耳朵,那就是一個吃不了兜着走!
黃先生的壞話,哪是誰都能聽的成的!
倆人對視了一眼,都下定了決心,一個攙着胳膊,一個堵住了嘴,兩個人也不客氣了,將爛醉如泥的江中葉半拖半拽的帶出了留園,一路乘車帶到了鈞培裡。
很快,黃先生與未來姨太太的父親會晤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在當事人的有意放任之下,很快傳遍了大半個上海灘。
又隔了幾個小時,東方的小島上也收到了這條消息。
“你說什麼!?那狗賊抓了我阿爸!?”
剛剛恢復了一點血色的江凌又恢復了女俠本色,拍案而起。
“江湖事江湖了,他年老混沌抓不到我是他沒本事,抓我爹算什麼東西!”
當着小島上爲數不小知情人的面,江凌怒髮衝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