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三兒的母親與喬三兒長得不像,喬三兒瘦小,形容偏陰柔,喬三兒的母親則高大些,長相也更嚴肅有棱角,兩人看起來像是父子更多些,只不過平日裡看着好笑的畫面,此時江凌看起來只有心酸。
此時喬三兒的母親原本高大的人肩膀塌着,面若枯木,兩鬢斑白,衣衫寬大的一走就漏風,看起來一夜之間就老了很多,明明是三十多歲的人,白髮迎風一動,看着居然比江中葉的還要多了。
遲疑了一下,喬三兒的小心的娘喚了一聲:“是……江姑娘?”
江凌眼神別開,心虛的答應了一聲,“是我,嬸嬸,我來看看喬三兒哥。”
喬三兒雖然入行晚,輩分低,不過按照歲數來說,是比江凌大的。
如今既然逐出了門,就按年齡論先後了。
確認了江凌的身份,喬三兒娘驟然一動,朝着江凌撲了過來。
江凌一閉眼睛,準備硬挺着挨一巴掌的打,誰知過了一陣兒,江凌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喬三兒娘跪倒在地的纖細背脊。
“恩人吶,我們三兒對不住你!”
喬三兒娘嚎啕着跪伏在地,流淌了一天的淚水再次決堤,哭聲裡充滿了痛心和歉疚。
不過字字句句,她一個字的不是都沒有怨過江凌,怨過連魁班。
江凌愣住了。
自家將她唯一的兒子廢了,喬三兒娘怎的就這樣會替他人着想?
叫眼看着江中葉狠心下手的江凌無地自容。
“嬸嬸這是做什麼,折煞了,折煞了!快起來!”
慌忙的將虛弱的一把柴禾一樣的喬三兒娘扶了起來,江凌連拉帶拽的將她送進了房間裡唯一一把椅子上,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把椅子還是連魁班更換傢俱的時候,喬三兒偷偷留下的。
其實舊傢俱換下來不用,就是燒火的下場,喬三兒拿了凳子,還只拿一把最破舊的,大家誰都裝作沒有看見,只當他要帶回家劈柴,卻沒想到是孝敬了自己的老孃。
屋子裡一眼看到底,牆面薰得漆黑,地板就是和樓板一樣的木頭,家徒四壁,和江凌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不過有的地方多了幾件小擺設,看着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再有就是簡陋的架子上掛着的喬三兒的一件長衫了,是他正式登臺的時候,班子裡給量身定做的,應該是屋子裡頭最新的東西了。
而正對面的牆邊,木頭牀上面,就是靠着牆養着的喬三兒了。
一天沒見,喬三兒迅速的變了,鬍子拉碴,眼眶烏青,這是受了傷之後心力交瘁,失血過多的情況。
連魁班裡經常會有排練魔術受傷的情況,江凌不用多看就能確定。
喬三兒的嘴脣開裂着,還勉強給江凌露了一個笑,招呼了一聲:“師姐……江小姐,快請坐。”
江凌抿了抿嘴,坐在了喬三兒的牀上。
喬三兒擔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孃,難爲情的說:“娘,你別哭了,江小姐都急的坐不住了。”
喬三兒的娘答應了一聲,那袖口擦了擦眼淚,勉強住了聲兒,那眼眶就更紅了。
“我,我來看看你,這是金大夫給開的金瘡藥,用豬油黃蠟化了敷在傷口上,保你不化膿,三日收口,七日就能動了。”
這是江凌拿自己的私房錢買的藥,江凌沒說的是,這藥與尋常金瘡藥不同,金大夫用了南洋進口的血竭和乳香,還加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尋常是用來治療槍傷的,江凌心懷愧疚,只想把最好的給喬三兒拿來,叫他早些好起來,少受點罪。
喬三兒的娘過來,感激又感激的收下了,當下就端了個鍋子到門口去化藥,很快,一股子松香味就傳了開來。
江凌又從手袋裡拿出來一封錢來,塞進了喬三兒的牀鋪下面。
喬三兒眼神驚慌,連連要過來阻止江凌,手腕上紗布立刻就見了紅。
江凌連忙按住了喬三兒,將他放回靠被上,不容置疑的說:“三哥,這是你應得的,權當是在我們家這些年的遣散費,你娘……看着身體也不好,得買點補品養養,等你好了,還得想法子找個行當,這些錢就留着做本吧。”
喬三兒遲疑了。
他太知道一個家裡沒有收入的時候是多麼可怕的情景了。
他還要養活老孃,還得養傷,兩個人就算再節省,也是一筆開銷……
喬三兒終於哭了,兩行眼淚流在了凹陷的臉頰上,喬三兒嗚咽着說:“這可怎麼好……江家對我這樣好,大家都善待我,我卻做了畜生不如的事情……我悔啊……師姐……”
喬三兒的臉埋在雙臂裡,嗚咽、懊悔、無助,一個漢子走投無路,懊悔萬分卻沒有回頭路可走的時候,那時候的心情大抵是折磨的吧。
來自良心的折磨讓喬三兒痛不欲生。
對母親的孝道又讓他不得不選擇活着,活下去纔有希望。
在這兩種矛盾的心情中,喬三兒覺得自己的渾身骨骼都在碎裂,心臟抽疼着,彷彿下一刻就會死去,又彷彿是變成另一個人的一種疼痛。
在這一刻,江凌在喬三兒身上看到了另一種東西。
在江凌的安撫下,喬三兒漸漸收了聲,重新直起了背脊,這個原本眼神空洞虛無的男人,此時已經敢於直視江凌的目光了,痛苦裡帶着一絲坦然。
一個人最大的進步就是敢於正視自己的缺點,當他認同了有缺陷的自己的時候,這個人就清醒了。
喬三兒就是這種情況,如同當頭棒喝,醍醐灌頂,這個一直渾渾噩噩,隨波逐流的男人終於知道了自己下半生的追求是什麼。
門嘎吱一動,喬三兒的娘端着一小罐子的藥進來了,金瘡藥還沒涼透,散發着濃重的藥味,江凌已經開始幫着喬三兒打開繃帶,準備換了藥安頓好了母子倆再走。
喬三兒眼神痛苦的忍耐着,繃帶早就和傷口粘在了一起,每動一下,傷口的肉就被掀動一下,江凌不得不先用開水打溼了繃帶,再小心翼翼的將它們撕開,饒是這樣,最後一層繃帶拿掉的時候,喬三兒也疼的大汗淋漓。
三雙目光同時看向了那兩道傷口,隨後,江凌皺了下眉毛,喬三兒則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