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能夠不介懷?我怎麼能夠忘得掉!”雲清疏這番勸慰的話成了壓倒琉璃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像瘋了般歇斯底里的對着雲清疏咆哮着,一聲聲控訴如血中帶淚。
“我十四歲被你救下,之後三年裡一直跟在你身邊, 是你把我從恐懼和夢魘中帶了出來, 是你帶着我看過這九州大好風光, 是你教會我如何辨別忠奸, 如何笑看凡塵……”
“被牡丹帶回玉女門的那幾年, 我一直等着你來救我,你不來,我便自己修煉, 想着出師之後去尋你,我找了二十幾年才終於找到你, 你卻根本不記得我……我只當這是神明對我冒犯的懲罰, 我認, 可是多年之後再見,你卻一句句勸我放下往事……放下?我活着的這三十幾年就是爲了你, 我若放下了,我……還是我嗎?”
說這最後一句話時,琉璃已經淚如雨下,臉上的表情卻迷茫又困惑,分外惹人憐惜。她似乎已經沒有了多餘的力氣來支撐她千瘡百孔的身心, 話音剛落便重重的倒了下去, 藍凝顧不上考慮其他, 甩開墨狄的手便急忙衝了過去, 還不忘喊他來幫忙。
“墨狄, 快來幫忙把琉璃扶起來。”
兩人合力把琉璃扶起靠坐在石壁前,卻不知該怎樣勸慰, 只得先將她交給顧七照顧着。墨狄回頭看眼神色不忍卻依舊不假辭色的雲清疏,心裡對他的話卻難得的有幾分贊同。
琉璃不該有執念,雲清疏不能有惻隱,如此兩人才能放得下過去。
“往事我們聽完了,前輩是不是該把陣圖交給我了?”不想再讓氣氛糾纏在舊事中,墨狄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起雲清疏先前承諾之事。他們在禁地裡耽擱的時間已經很久了,雲玄機不會到現在還看不出其中的異樣,此地不宜久留,他們要儘快拿到陣圖離開這裡。
“阿墨,陣圖我自然會交給你,只是……”雲清疏抿了抿脣,似有不忍,卻還是提點道:“聽完這段往事,你沒有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嗎?”
“前輩,你什麼意思?”墨狄沒有任何反應,藍凝卻急急的叫了出來,她把雲清疏自他們入這禁地以來說的話細細回想了一遍,不由得心驚膽戰。“你是說,雲家選中的下一個犧牲品……是墨狄嗎?”
藍凝口中的墨狄就是雲知墨,雲清疏從她的話中輕易推斷出了這一點,他擡眸看着並肩而立的兩人,緩慢而又沉重的點了點頭。
“不可能!”藍凝斷然否定,“墨狄怎麼可能是被選中的犧牲品?他是雲家嫡長孫,是雲宜最疼愛的人,修爲又高深……”越說到後面,藍凝的心越慌,漸漸的連自己也無法說服了,雲清疏見她這副樣子,便知她心裡已經想到了,識趣的沒有多說什麼。
藍凝心中害怕,她沒辦法設想墨狄有朝一日會像眼前的雲清疏一般,日日困守在這雲家禁地裡,重複經歷着年輕與衰老的輪迴,她小心翼翼的扯着墨狄的衣袖輕輕晃盪,彷彿這是唯一能救她擺脫這種心情的依靠。
墨狄薄脣輕抿,他伸出大掌緊緊握住藍凝的手,用絕對的力量來撫慰她慌亂的心。“前輩要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多謝前輩提點,不知前輩現在是否能告知我們陣圖所在?”
墨狄淡定自若不爲所動的態度讓雲清疏訝異,只是他本就不打算爲難這個晚輩,該說的話他也已經說完了,便如他所願的將陣圖交給了他。
“阿墨,還有七年,別給自己留遺憾。”
墨狄拿到陣圖打開看了看,隱藏在幻形咒下繁複古老的線條圖案昭示着這確實是上古陣圖,墨狄將之收到儲物戒指裡,拉着藍凝轉身便走,只給雲清疏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前輩可以爲了雲家萬年傳承犧牲自己,晚輩做不到。”
所謂選中的犧牲品,不可否認有云宜親自設置的陣法限制的因素,但最爲重要的,還是雲清疏自己承擔起了雲家的綿延重任,放棄了與既定命運作鬥爭,甘願犧牲。他不會是第二個雲清疏,即便雲宜選中了他,他也不會順從他的心意做這雲家陣法世家的維護者,大不了鬥個你死我活罷了。
雲家怎樣,與他何干?
離開雲家禁地的路要好走的多,墨狄牽着藍凝在前面帶路,顧七扶着琉璃跟在後面,很快便走出了小院來到明月泉前,不出墨狄所料,雲玄機果然帶了雲家人在院外嚴陣以待。
終於離開了昏暗幽深的雲家禁地,遠離了讓人心驚膽戰的恐懼之源雲清疏,藍凝心裡的驚惶才少了幾分。即便是見到了明顯來者不善的雲玄機、雲知硯等人,藍凝竟也覺得他們面目可親,只是一想起雲清疏最後提到的那件事,藍凝的心就怎麼也安定不下來。
“墨狄……”
“別怕,我沒事。”大敵當前,墨狄也不好和她解釋太多,他攬過藍凝的腰側身一站,同時囑咐顧七照顧好琉璃,便執着寬刃刀闖入了戰局之中。
墨狄明顯不想和雲玄機多說廢話,只想速戰速決,雲玄機一邊勉力應付他凌厲狂勁的暴力攻勢,一邊暗自心驚他長年在外修爲竟增長到如此強大的程度,數個來回之後,他便佯作敗勢頹然倒在了墨狄的刀下。
好在墨狄收刀及時,不然今日當真要多一個刀下亡魂了,墨狄看穿了雲玄機的刻意放水,雖心有不解卻並不多言,只找準了時機帶了幾人倉皇逃走,只留氣急敗壞的雲知硯在原地跳腳。
“長老,我們爲什麼不追?”雲知硯不服,墨狄從禁地不知拿了什麼寶貝,若是就這麼任他逃走,他日傳將出去,他們江南雲家豈非要成爲九州笑柄?
“老夫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有本事拿下他?”雲玄機撫着胸口的輕傷冷冷的道,明顯表示他們追上去也只有送死的份兒。
雲知硯心底卻不忿,他們人多勢衆,想要強行攔下墨狄並非難事,再有家主、玄機長老前來相助,他們定然能擒住那四人。
雲玄機卻沒有再理會雲知硯的意思,他看着幾人逃離的方向微微有些出神,腦海裡不由得想起了他命苦的養女,若是當年能有人對他的月兒網開一面就好了!
一行人逃出雲家後,琉璃也漸漸清醒了過來,在經歷過與雲清疏的重逢卻被遺忘的打擊後,如今已經再沒有什麼事能激起她的心緒。她平靜的與墨狄三人告別,眉宇間寂寥冷淡的神色卻讓人完全放心不下。
“墨狄,謝謝你帶我去見他,我們就此別過吧!”
藍凝看着琉璃心憂不已,想要安慰她幾句,卻說不出什麼中聽的話,畢竟經歷這三十多年苦苦尋覓的人是琉璃,而她只是個旁觀者,無法設身處地的感受她心中的悲涼,說再多也只是空談。
“我既依你所願帶你入了雲家禁地,你可否也答應我一個請求?”墨狄轉眸看着琉璃,似是沒有看見她眼底的掙扎與彷徨。
“何事?”到底還是顧念着與墨狄的這份交情,琉璃躊躇片刻後便沉着臉問道,雖然當年她救下墨狄是因爲雲清疏的緣故,但這麼多年相識下來,她早已將墨狄當成了自己的弟弟,他若有所求,她必竭力成全。
“方纔聽雲清疏說起當年你家鄉的那場異亂,還特意提起了那汪靈泉,我覺得其中或許有什麼玄機,可否請你領路,帶我們去那山村看看?”
墨狄的語言很誠懇,似乎邀她同去的目的真的只是爲了帶路而已,琉璃卻從中聽出了幾分規勸,她抿脣輕笑,無力的搖頭。“你這又是何必?”
“琉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多年的朋友,我想請你帶個路有這麼難嗎?”墨狄並沒有說破任何事的意思,只淺笑着反問。
琉璃幽幽一嘆,無聲的笑。許家村雖不是什麼人人皆知的大地方,但那也是個不大不小的村落,以墨狄的本事,他不可能找不到進村的路,之所以特意提出要她領路,不過是看出了她情緒不穩,害怕她自尋短見罷了!
“你既能輕而易舉進到雲家禁地,這去到許家村的路更難不倒你。”琉璃再次婉言謝絕了墨狄的相邀,未免他再次說出不易回絕的請求,琉璃直接開門見山和他說了實話。
“墨狄,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無非是怕我見了雲清疏之後心如死灰,一時想不開去尋死……你太低估我了,再怎麼說,我也還是玉女門的門主,一呼百應的人物,我答應你,我不會輕生的。”
見琉璃直接說穿了他的目的,墨狄並沒有太多意外,雖然他邀琉璃同行有這麼一層因素在其中,但他的目的卻不僅僅如此。
他們現在要儘快拿到陣圖和玉片去解開魔星封印,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耽擱在許家村這件事上,但云清疏和琉璃口中的靈泉實在太過詭異,他們定要前去一探,此番情境之下,墨狄自然希望琉璃能給他們帶路,這樣他們也能省事不少。
再者,墨狄也希望琉璃能回到故鄉解除自己的心劫,她和雲清疏的相識是從許家村開始的,不如也從那裡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