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凝醒來時是正午,牀畔陳舊的灰色蚊帳在清風中微微搖晃。日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印記。
藍凝懵懂的眸光帶着茫然,一扭頭看見窗外一樹將開未開的桃花。桃花樹那邊是灰色的屋頂,一束炊煙正嫋嫋升起,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柴火氣息。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陽光爭先恐後的鑽進來,隨即又被男子頎長的身影遮擋。藍凝覺得眼眸痠痛,閉了閉眼,再張眸,便見男子走到簡陋的圓桌前,放下托盤。
男子轉身朝牀邊走來,逆着光,藍凝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覺一雙眼眸清亮有神,眼神如同古井,清清淡淡波瀾不興。
“店小二剛熬好的白粥!”男子的聲音也是淡淡的,透着漫不經心,他隨意的掃了一眼藍凝,對上她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隨即便移開了視線,轉身負手立於窗前。
他的身影擋住了窗前的陽光,房中微暗,藍凝的眼眸適應了房中的光線,沒了方纔的不適。她盯着他的背影,因是逆光,陽光給他的輪廓鑲了一圈金邊,使得他整個人煌煌好似天神一般不甚真實。
藍凝靜靜的看着,或許是眼睛累了,她眨眨眼,撐起身子,只覺渾身痠痛不已,不禁奇怪的問道:“我睡了多久?”
男子沒有迴應。
藍凝遲疑了一下,想起暈倒之前墨狄冰冷的帶着殺意的眸光,再看看眼前的景狀,頓時有些茫然。
若他恨她,爲何在她昏迷之時帶她來此處,而不是任她自生自滅?若他不恨她,又爲何會露出殺意?最主要的是,她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墨狄,你爲什麼……”
“你的傘上面有印記,方纔我施了法術在上面,估計凌霄城的人很快便會趕到此處。”墨狄淡淡的說道,沒有回頭,“這把傘我暫且留下,就當是我救你的報酬。”
“你昏迷了半個月,期間身體忽冷忽熱,我探查過,你的體內有股水屬性的靈力,此外,你的血脈中似乎有什麼正在覺醒,血脈的本能和水屬性的靈力相爭,所以你會出現疼痛並且昏迷的情況。”
“血脈和水屬性靈力相爭?不可能吧,我……”
“我對你的身份沒有興趣。我救了你,也拿了報酬,所以兩不相欠。”墨狄再次打斷她的話,淡淡的道,“桌上的粥快涼了,快吃吧!”他望着窗外那棵桃花樹,自始至終沒有看藍凝一眼。
藍凝啞然,有些氣惱,還有些莫名的委屈。她垂低了眼眸,緩緩下牀,理了理壓皺的衣衫和散亂的髮絲,慢步走到桌前。
陳舊的托盤上,褐色的陶碗盛着大半碗白粥,水汽嫋嫋,散發着濃郁的米香,藍凝頓覺腹中一陣空虛,發出咕咕的聲響,胃部隱隱有些痙攣的跡象,顯然是長時間未進食,身體發出了抗議。
藍凝餓極,卻不敢吃的太急,抓起旁邊的湯匙小口小口的喝起粥來。
窗外起了風,不知從何處飄來幾片粉白的杏花花瓣,堪堪掠過窗前墨狄的眼前,在他細密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隨即飄落。
墨狄恍然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幽深的瞳眸平靜無波,他轉身回望。
陽光從他身後溜進窗扉,那桌前坐着喝粥的身影便好似一瞬間亮了起來。只見她左手放在圓桌邊緣,右手執着湯匙,纖纖如玉的指尖捏着湯匙柄端,輕輕的舀起一勺米粥,送入口中,面上便浮現出滿足的表情,脣畔一抹笑意漾開,有些蒼白的面頰上染了些許紅潤。
墨狄清淡的眉眼間摻雜了些許迷惑,劍眉輕蹙,他定定的看着自顧自喝粥的藍凝,這種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怎麼回事?
光線的變化引起藍凝的注意,她擡眸看了墨狄一眼,見他迷惑的神情,好似茫然無辜的孩子,心頭方纔鬱積的氣惱不知不覺間便消散不見了。
藍凝低頭不緊不慢的喝粥,墨狄的眸光始終定在她的身上,他的眸光清淡如水,靜靜的好似無聲流逝的時光,不易察覺,卻又無處不在,無可抵擋。
藍凝被盯得不自在,嚥下一口粥,問:“幹嘛一直盯着我?”
“我們以前真的沒見過嗎?”墨狄疑惑着,緩步走來,在她身旁坐下。
“見過!”藍凝斬釘截鐵的點頭,舀起一匙粥送入口中。
“什麼時候?在哪裡?”墨狄面上的疑惑散去,清淡的眸光帶着點期待。
“半個月前,你在那小鎮救了我!”藍凝一本正經的說道,“如今已經過了大半個月,那次當然可以算是以前了!”
墨狄脣角微揚,露出意味不明的淡笑:她以爲他在和她說笑話?
藍凝喝下最後一口粥,心滿意足的拍了拍肚子,揚起笑臉:“這是我十年來第一次下山,之前一直在凌霄城,如果你以前沒有去過凌霄城,我們必然不曾逢面。”
“幸好你這句說的及時,再慢一點我已經將你扔出去了!”墨狄淡淡道,古井無波的幽深瞳眸柔柔的落在藍凝的身上,明明是沒有壓迫性的視線,卻偏偏讓藍凝看的心驚膽戰。她可是一直記得,被這雙透着寒意與殺意的眸子直直盯着時,那渾身毛骨悚然的感覺!
藍凝縮了縮脖子,面上笑靨如花:“你別嚇唬我,我能感覺到,你現在對我沒有惡意!”
“那你就祈禱你的感覺一直準確無誤吧!”
感覺?那絕對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了,這丫頭竟然相信這個?果然天真!
墨狄斂了笑意,起身打算離開,藍凝趕忙拉住他的衣袖,乞求道:“那傘是師兄的,我要是弄丟了師兄肯定會生氣的,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拿別的東西當報酬,你把傘給我!”
“我看上的東西,沒有其他可以交換!”墨狄一拂袖,甩開了藍凝的手,自顧自的走向敞開的房門。
藍凝皺了皺眉,重新揚起笑臉,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墨狄的房間在隔壁,藍凝一眼就看見了牀畔掛着的油紙傘。她面上一喜,從墨狄身後擠過去便要去拿傘,後襟陡然一緊,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她拉了回去。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擅動房中的任何東西!”墨狄語氣淡淡,聲音裡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藍凝重新回到墨狄身後,悄悄撇了撇嘴,老實的跟在他身後。
“那個小鎮,是進行了一場祭獻。”墨狄坐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拿在手中慢慢的旋轉,開始說起那日在鎮上見到的祭神一事。
“祭獻?祭獻是什麼?”藍凝學着他的樣子倒了杯茶。
墨狄沒有理會她,自顧自的說道:“鎮民信仰了一個神明,受教義蠱惑,虔誠而狂熱,等待追隨神明登升極樂的一天。村民祭神的時候,因爲絕對的虔誠,願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神明,所以,祭獻開始了。”
“那棵古樹下的神廟裡面有一尊神像,通體血紅,留有一抹詭異的靈識在裡面,專門吸取鎮民自願奉獻的生氣,神像頭頂的血光則是掠奪了鎮民的血肉精華。至於這靈識是將生氣和血肉精華留爲己用,還是存儲起來留作他用,便不得而知了。”
“那這就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戕害無辜了?用這種方式和手段,簡直是喪心病狂!”藍凝義憤填膺,激動之下手中的茶杯翻倒,茶水灑了滿手。
“這是你凌霄城轄下,如何界定當然是由你們決定了!”墨狄提到凌霄城的時候,眉頭微蹙,帶着些不加掩飾的厭惡與仇視。
藍凝敏銳的捕捉到他的變化,心頭一緊,緊盯着他的臉,見他神色和緩,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可以問一下,你跟呃……凌霄城……有何仇怨?”
墨狄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無怨無仇。”
“不會吧,怎麼我看你好像是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只是打心底討厭凌霄城,討厭與凌霄城相關的一切!”墨狄的眼中眉眼上挑瞟了藍凝一眼,淺淡的眸光中帶着戲謔,“這個答案滿意嗎?”
藍凝疑惑更深:“到底是爲什麼啊?所謂因果,有因纔有果,就算是討厭也總該有個原因吧?”
“因果?”墨狄的眸光變得深邃,他低眸看着手中一眼望見底的茶杯,淡淡的道,“所謂因果,誰又能說得清呢?或許是因爲,我前世被凌霄城害苦了,所以今生便無比的厭惡吧!”
“前世今生?因果循環?”藍凝聽到這裡立刻興致高昂,笑靨如花的說起之前聽來的傳說:“據說在很久以前,仙人冥三界相通,人死後靈魂離體,去往冥界,飲孟婆湯,過奈何橋,忘卻前塵往事,投入六道輪迴,轉世投胎。你說這是真的嗎?真的有前世今生嗎?那我前世是什麼樣子的呢?”藍凝盯着墨狄手中的茶杯,陷入遐思。
墨狄曬然:“小丫頭,那只是傳說而已,就算是真的,如今三界隔絕,想要進入冥界也斷無可能了!”
“想一下又不會怎麼樣!”藍凝乾脆將雙肘撐在桌上,雙手捧着臉頰,歪着腦袋認真的遐思起來。
墨狄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失笑。這丫頭倒當真是有趣,若她不是凌霄城的弟子,說不定他還真有興趣探訪一番她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