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和茗煙太熟,邊令誠只是扯扯茗煙的瓊鼻,假裝嘆息着教訓道:“得,天黑了十二郎老實待在府裡讓你單獨伺候着,我看得出你小賤的眉眼高低這就走人,行了吧?哼,反正呀,來日方長呢……”
邊令誠要是不扭捏原本也是帥哥一枚,但李璲不明白的是:難道天下太監一般囉嗦?
只看茗煙委屈着晃動邊令誠的袖子道:“等我家殿下不在府裡時,奴婢再請誠哥哥喝酒談心也自由些嘛!”說得好聽,腳步卻帶着身體外府門外方向挪得堅定。
李璲搖頭苦笑,只好拱手作別。邊令誠直到身影遠了看不清了,還傳來嬌聲“你家殿下不在時你自然也不在的,你可有一時一刻能離開得了視線?”聽在耳裡好似撓癢在腋窩。
院子靜下來,夜風的沙沙聲就格外清澈,一片殘葉零落在目光中,被吸引似的貼上李璲的胸膛,輕輕拈起,雙指搓捻間乾枯葉片成粉末,再難尋到飄散的軌跡,也許連個埋骨處都得不到了。
李璲卻深吸口氣向背後的腳步聲處問道:“先生可知本王在想什麼?”
幕後轉出來的正是參謀高適,淡然的回話道:“殿下希望有朝一日對高原上這羣養不熟的豺狼,能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話一出口,兩人擊掌而笑。
黑夜阻擋不了一顆拳拳報國之心,長安城的宵禁早已對儀王府不起作用,左右監門衛中有張曦、左右金吾衛中有李珣、左右領軍衛中有覃睿,長安城的衛戍早就在李璲的手裡……當然,這也許就是唐玄宗要裁剪南衙的原因!
但今晚還是要快速行動的!儀王作坊新制的瓷器一車又一車的運進城來,每一件都單獨裝盒,盒內厚厚的棉布充佔空間,保證了馬車即便疾行顛簸也不會損傷器物。李璲就站在府門口親自清點!這一車是三套一百零八件百草紋青花飲宴杯盤,李璲捏起一個仔細看果然做工已經可以和五百年後相比了,那一車是十對兒兩尺高的粉彩立柱瓶,絢麗色彩代表着阿拉伯的顏料已經提前八百年傳了進來。
李璲嘴角露出了弧度,只差一樣東西沒準備好,就可以運往吐蕃了!讓這些蠻子收一收狼性,好好沉浸在心靈的昇華裡吧!
正憧憬着未來,一個老邁的身影從最後一輛馬車上下來,拄着柺杖支撐身體顯得尤爲辛苦。李璲眼尖,大跨步迎上去驚訝道:“源老大人您怎麼成了這押運官?”說着話手裡不能閒着,強有力的手臂架在了源乾曜的腋窩下,生生把老人託了下來。
“書院的氣息很養人,殿下放心,老朽感覺還能活幾十年呢!”源乾曜站穩石板路,果然喘氣如常並不見佝僂,讓李璲放心不少。捏了捏李璲手臂打趣道:“殿下這一年成長越發快了,高大了也強壯了,可喜可賀!”
“託您老的福,都是沾了幾位老壽星的光呢!”李璲深邃的眼神和老者對視,互相都話裡有話免不了心照不宣的同時笑起來,就在府前影壁下李璲迫不及待的詢問:“老大人跟車隊深夜回京,不辭辛勞,想必不是太過想念本王吧?”
“呵呵,殿下明鑑,我是受人之託罷了……”源乾曜不明白李璲爲何要在大門外就問,也不請自己進府喝口茶,但發現李璲腳下堅定的駐足那是非要在這裡說不可了,於是也不多想,但還是壓低聲音道:“神策軍王毛仲將軍被殿下關在木箱中半夜,差點兒憋死,不敢怪殿下你不念鬥雞走狗的交情,只好跑到書院找我老人家訴苦去嘍!”
“呵呵,老大人竟然爲了那廝來做說客?是不是得了天大好處呀?趕快交與本王再說!”李璲嬉笑着沒個正經,但還是明白了源乾曜的疑惑,老人家不是爲王毛仲說情,而是真心爲李璲着想,既然有鬥雞走狗的交情,想不明白乾嘛不收攏神策軍的勢力呢?所以李璲心中領情,嘴上卻口不對心道:“還說什麼交情?那廝抄斂天下寺廟財產那麼起勁,也不見給本王送來一吊錢!現在得罪了大羣的佛門武功高手,知道怕了?找本王庇護,本王可不沾他的渾水!”
李璲把嗓音放得很大聲,好像真的就爲了錢財耿耿於懷似的,聽得源乾曜愣在當場不知說什麼好!半天才疑惑道:“殿下你……剛說你長大了呢,怎麼耍起小孩子脾氣?當初可是殿下你先坑了佛門不少錢的啊……”
“我坑的那一點不過和佛門逗個樂子,可不像他是去刨佛門的祖墳!”李璲擔心說再多會露餡兒,攙着源乾曜往府裡快步走,不管老頭鬍子都飄起來,近似綁架似的用大力把源乾曜架起來抱進府門,隨口說着:“老大人就別管那些事了,讓仲武先生擺酒陪您!”
“這這……話還沒說清呢……”源乾曜徹底懵了,沒有李璲勁兒大被生生綁架進去。
“酒席宴中老大人慢慢說也不遲!”李璲臨近關上府門的一刻,眼角餘光掃向影壁後高牆之上,一道矯健的身影狸貓般遠去融進了夜色。
李璲這幾年跟着好幾個絕頂武學高手可不是白瞎的,剛出府門就感受到了黑暗中炙烈的目光和剛猛的氣息,心下沉思,想必是太子、忠王、武惠妃三波勢力中的某一個來監視自己,正好,把王毛仲投靠的事兒抖落給他們!讓他們窩裡鬥去……
但這一次,其實李璲想錯了……
長安城的東南一隅,距離曲江池不遠的風水絕佳之地,佔地極爲廣闊的大慈恩寺中突兀的傳來隱隱誦經之聲,在這深夜熟睡的良辰,數百和尚整齊而沉悶的聲音好似大鐘的嗡鳴,聽不懂的經文不知道是給誰超度生靈?總之白日裡顯得莊嚴肅穆的氣氛換一個時空就是陰森!一個強壯的身影黑袍展開在空中,如禿鷲覓食般俯衝進了方丈院,悄無聲息,卻又威壓蓋頂。
“現在看來咱們都判斷錯了!整個道門都是被利用的對象,阿彌陀佛,根本就是朝廷眼饞了我佛門的財富!”一個夜梟般的嗓音割裂着繚繞的薰香,赫然正是白日裡慈眉善目的正覺寺住持!他出現在大慈恩寺的方丈室內必然不一般。
“師兄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把錢財掛在嘴邊?真是罪過……”這一個開口的纔是大慈恩寺方丈,永遠波瀾不驚看透世事的語氣令房內旁人最爲生厭,若不是事情緊急誰願意來這裡找他閒聊?此時換來的冷哼聲根本不止被奚落的正覺寺住持一人。但慈恩寺方丈恍如未覺般自顧剖析道:“你就不明白我們信衆的增長是對皇權的挑戰!這個道理嗎?”
又一個沙啞的話語堵上去:“此刻再分析這些有什麼意義?還是想想出路要緊!”居然連少室山的遠來客人都開口了。
慈恩寺方丈很討厭有人挑戰自己的領袖權威,心道我這裡可是先皇御封的聖地,哪兒輪得到你這窮山溝出來的教訓我?冷笑一聲道:“貧僧說話沒意義,你倒是說個有意義的!”
少林寺來的這位首座也不是吃素的,畢竟少林養的是武僧,當然不怵這些只會誦經的。大咧咧說道:“老衲就教你個乖!哼哼,解鈴還需繫鈴人,聽,有意義的來了……”
原來,深夜誦經聲是用來掩蓋幾名老僧爭吵的,但現在看來不如這黑影‘吧嗒’一下落地聲管用。禪房內爭吵嘎然而止,強壯的黑衣人立刻肅立,稍微撣撣夜行衣,摘下兜帽露出光頭,對着屋門合什行禮後才說道:“回稟首座長老,道門最近很是消停,正如您所料,儀王殿下還沒那麼大的氣魄,畢竟年幼啊知道怕了,堅拒了神策軍的投靠,一心撲在擺弄彩瓷玩物上,想是爲了搏聖上歡心順便積累威望!”
“很好啊,看來那少年對道門也就是利用罷了,這是個好消息……”沙啞的聲音回覆着又像是自語,但另外的老僧也都默認般無話可接,這樣冷場了一陣,他又說道:“終歸皇子們說到底都是爲了權力!善哉啊善哉,也罷,本座就求他給個計較……你下去吧。”
門外的武僧幾個起落再次消失,他不過一個下層弟子,決定任何事都不是他該過問的。而房中的老僧已經磨好了墨、填飽了筆,揮毫開始書寫給李璲的信。
大慈恩寺方丈在旁看了幾眼,那一行行委屈的文字就讓他氣不打一處來,出聲詰難:“師兄你再怎麼情真意切,這空口白牙的,嘿嘿,就能打動那個視財如命的王爺了嗎?”
另一旁正覺寺住持也倒戈幫腔:“除非你把嵩山的地契送給他!哼,他肯定幫你,但就怕你不捨得!”
少林寺的使者依舊不屑他們的短視,直到洋洋灑灑好幾篇兒寫完了才擱下筆,擡頭不屑的說道:“儀王心中在乎的利益,定然比兩位要廣大的多!”說完也不再理睬兩老僧的怒氣勃發,自己徑直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最後留下一句話如同警告:“你們最好不要多事!老衲料定很快儀王就會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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