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身若游龍,騰躍如鷹隼,這不是形容獼猴,而是形容對戰的李璲。在那麼多高手的薰陶下,想偷懶不進步都難,一把匕首根本不當匕首使,忽如黃蜂尾後針,於不經意處刁鑽的撇出,偏偏李璲存了練手的心思點到即止。忽如虎嘯山林力劈華山,卻在獼猴身側堪堪劈砍樹枝上。
這樣雷聲大雨點兒小的攻擊,也許連獼猴都不屑的放棄了逃跑的心思,尾巴甩抽當鋼鞭,利爪直擊破入中門。一人一猴在密林中閃轉騰挪光影相交,直到李璲厭倦了,收起匕首的同時順手一撈就輕易的拽住獼猴的尾巴,不等它吃痛吱吱慘叫,李璲擰腰揮臂,掄着獼猴當作鏈子錘轉兩圈就拋向了樹尖。
郭子儀在一旁侍立着,此刻才拍手叫好,卻不解的說:“殿下怎麼把它放了?皇上還等着衆皇子獵物多寡來獎賞呢!”
“當作晨練罷了,什麼也不要獵,一樣不會輸。”李璲接過吳廣遞來的絹帕擦擦汗,翻上馬背就往外行來。看着吳廣皺眉的樣子好笑,轉頭對郭子儀道:“郭將軍,你來給他釋惑吧,呵呵!”
“殿下這是在考我啊?哈哈!”威武的大漢爽朗的笑聲驚起一片山雀,拍拍吳廣的臂膀又指指他的腦子,說:“武藝最好的光王李琚不是遠遠的置官到蜀中了嗎?上一代唯一能打的信安郡王也賦閒在家裡。別的話我還用多說嗎?弱者讓人同情,強者遭人嫉恨,咱們殿下在百工行商上已經夠招搖了,別的方面就讓給別人吧!”
吳廣點點頭,但一路上還是替李璲可惜,可惜待會兒皇帝賜下什麼東西的話說不定代表着什麼。林木越稀疏也就是快出來了,看到李璲坐在馬上再不矯健,而是鬆鬆垮垮的晃來晃去,吳廣徹底無語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看到儀王兩手空空,馬鞍後還是空空,侍從手裡也一樣,還被奔馬巔得搖搖欲墜氣喘吁吁的樣子,同情者有之,輕蔑者更多。李隆基無奈苦笑,不等李璲下來見禮就沒好氣的說道:“就在馬背上喘勻了吧!你這不爭氣的平日裡就知道躺在奢華馬車裡數錢,自以爲炫耀,哼,殊不知滿長安的人連百姓都對不能騎馬的少年嗤之以鼻!”
“陛下就別苛責儀王啦,術業有專攻嘛,一個人總不能樣樣都好不是?”高力士在旁邊解圍,也是苦笑着說。周圍大臣紛紛應和,連太子都得意的幫襯一句:“父皇息怒,要是比賽別的,十件裡有九件是璲弟拔得頭籌,呵呵,這射獵一項嘛,十二弟,我們做哥哥的就承讓啦!”
李瑛笑着左手搭右手,兩臂展開衝剛從馬背上滑下來的李璲長揖到地,很正式的行一個禮,逗得滿場都是狂笑,李隆基心情也好了很多。沒想到李璲卻不依不饒的叫起來:“誰承讓了?太子哥哥別想沾我的便宜啊!我沒獵到什麼,你們又都獵到什麼了?”
“嘿,他還惦記着咱們都空手而歸呢!”棣王李琰冷哼着,晃悠着手上的山雞走上前,撲棱棱的翅膀都快扇在李璲臉上了,鼻孔朝天大聲着笑道:“十二弟睜大眼睛哈,四哥的收穫小是小了一點兒,但好在射獵了足足七隻,要不要讓給你一隻?省得待會兒沒得吃哦!”
衆人鬨笑中,李琰退開,李璲卻一眼看到忠王李璵正在撫摸樹杈般的鹿角,於是主動走上一步圍着李璵轉好幾圈,直到把忠王看毛了才指着李璵大喊起來:“哎呀三哥,你這是從鹿苑中牽來冒充的?作弊也不能這樣沒有技術含量啊,你好歹插支箭在上面呀!”
又是一陣鬨笑,李璵自己不好意思反駁,李隆基在高臺上拍着大腿假裝斥責道:“不肯認輸還好意思攀扯別人,你三哥仁厚,那是生擒回來的,當着各國使節璲兒你莫要胡攪蠻纏了!哼,還什麼從鹿苑牽來、什麼插枝箭作弊,這主意也就你想得出!”
高力士一邊給李隆基撫背順氣,一邊調侃着李璲道:“十二郎既然想到那麼好的主意,怎麼自己不去鹿苑牽幾頭鹿來插箭?呵呵呵,那不就是超過你三哥啦!”
“非不能也,是不爲也!”李璲站在場中等到衆人都止了笑,突然一攏錦袖昂然正色的說道,頓時讓滿場的大臣勳貴都愣了。看衆人沒反應過來,李璲又調皮的攤攤手道:“父皇的話兒臣不敢認同,父皇說三哥生擒就是仁厚,那待會兒這公鹿是烤熟還是放了?兒臣壓根兒連擒也不擒,豈不是更加仁厚嘛?還免得嚇那公鹿的心中恐慌。”
“強詞奪理!”李隆基喝斥着,但看錶情倒不是真生氣,聲調也不高,像是隨便他胡鬧似的。慶王李琮卻擔心的接口一句“璲弟莫要莽撞”,李璲報之以微笑讓大哥放心。卻有李璵實在受不了了,聽李璲幾句話分明就是爲韋家的事兒句句都是針對自己,很多臣工已經聽懂他是罵自己的仁厚是虛僞了,都一副看戲的表情。
李璵壓着火兒緩緩說道:“璲弟才高,不愛讀聖賢書可以理解,三哥給你說個道理……天有四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春季是萬物生髮的時候,獵母獸而致幼獸孤或獵幼獸而致不得長都是不對的,而秋日行獵應天時肅殺,即可使獸羣數量不致過大而失衡,那就是對的了。如今是夏日,所以本王生擒而不獵殺算是折中之意,呵呵,十二弟以爲然否?”
這個道理在座的都懂,但立刻說清楚李璵不可謂不夠機敏,說完後功成身退,還是保持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反倒把李璲又孤零零的剩在場中,看他怎麼自處。
沒想到李璲心中早有計較,他話音剛落,就在皇帝點頭的時候李璲大咧咧的擺着手,踱着方步一邊繞場向看熱鬧的衆臣致意,一邊義正嚴詞道:“嘿嘿,小弟確實沒聽過什麼春生夏長的道理,只知道人爲萬物靈長,予取予求都是該當的!但我也知道不能無限制的向土地和叢林索取,否則物有盡時,反過來自掘墳墓的還是人……”
這話好似步入了李璵道理的軌道,所有人都以爲李璲糊塗了。可李璲停頓一下後接着說:“但三哥此言還是很多的差矣啦,差就差在侷限二字!這一片土地就這麼大,反覆劫取必然越發貧瘠,但世界之大何止大唐現有的十五道和五都護府啊……廣袤的大海暫且不提,北庭之北、安西之西、嶺南之南的土地何止千萬裡!我大唐不取難道坐看別人壯大?”
李璲這話最後已經帶着一絲冷意,讓炎炎夏日的暑氣爲之遠避,在座的有各國的使節啊,各個後脊樑都在抽搐,紛紛偷眼觀瞧御座上那位的態度,但李隆基在大事上從來喜怒不形於色,連搭茬兒都不搭茬兒,好似泥胎木雕一般。而李璲最後的解說徹底掀起了驚濤駭浪:“本王不獵鳥獸,那是因爲那是大唐的鳥獸!大唐的鳥獸即便是鳥獸也該儘量保護,要比賽射獵,衆位兄弟一起去萬里之外馳騁,如何?”
李璲傲然的身形,在大唐百官眼中頓時高大起來,有誰在乎番邦使節的感受?
高力士眯起眼眸看了李璲一會兒,再小心的轉頭看看李隆基雙目中爆發的精光,心有靈犀!皇帝雖然沒說話,但高力士太瞭解主子了,不表態就是一種態度。高力士主動上前和稀泥道:“瞧瞧咱們十二郎這個伶牙俐齒的,呵呵,打不到獵物也能被你說出道理來,得得得,算你厲害行了吧?今兒這玉佩就賞賜你了……”
李隆基微微點頭,一言不發起身就往後面走了。幾個皇子面面相覷中,高力士笑罵道:“道理你是贏了,可今天這午餐呀,老奴看你怎麼解決!剛剛拿你三哥作法,待會兒看你怎麼好意思求你四哥分肉給你吃?哈哈!”
這才緩解了些氣氛,李璲撓撓頭,故意賣萌的把臉轉向李琰和李璵,喊一聲“哥”卻換來四隻白眼。
“本王那麼虛僞,這鹿鐵定是要放生的!”李璵沒好氣的轉身就走,李琰推開李璲探過來流口水的臉,很是委屈的說:“剛纔問過你了,你可說了不要我讓的。”
廣場上架起好幾叢篝火,唐人尚武這燒烤技術都是看家本事,隨時隨地都能大吃起來。又有很多侍衛快速出擊,就在篝火燒到妙處前就又打來足夠的食材。大臣們紛紛從自己的馬鞍上解下酒囊,招呼着各國使節一起野炊。很少有人看到幾位皇子卻分別被叫進了皇帝的臨時帳篷。
大帳中很簡陋,除了御座外不過一案和幾把椅子。條案上沒有酒肉散發香氣,在幾個皇子正襟危坐的注視中,高力士卻擺上一副象棋。幾人都在內心胡亂猜測着,父皇不餓?武的考校完了沒結果又來考校文的?關鍵是爲什麼要考校我們……是否會影響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印象?又或者是父皇要決定什麼大事……無疑此刻最緊張的就是李瑛,戰戰兢兢二十年的太子,早就風聲鶴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