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就是一萬五千米,不算東西兩頭兒要保留一小段最後打通,單算若從南北兩側同時開挖,河道相對距離兩百米寬,六千人奮戰在兩條線上平均每人要負責左右五米寬、前後百米長、上下十丈深的土方挖掘,也就是每人挖掘一萬五千立方米土方!勞役們都是每年給朝廷服役的,算不清具體數字也心裡大概有個想象。
若是肩扛手提,每天就算能挖十方土,也要整整幹五年!何況隨着越挖越深,搬運的勞動就更佔時間……儀王殿下竟然說百日完工?唉,到底年輕氣盛,眼大肚子小啊……好在每天的飯食和工錢人家是真給了,得,讓幹就跟着幹吧,要不早就一鬨而散了。
有上了年歲的老農好心腸,作爲各村的里正、鄉老主動跑來儀王坐船邊進諫,殿下的好意我們領了,可這工程太大,殿下會破產的啊……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李璲叫人扶起這些善良樸實的莊稼人,只是笑着指指那些正在安裝、打磨、調試的古怪機械。
又是十天一晃而過,一千駕定滑輪也完工了,看着十里樹林已經變成空地,密密麻麻的樹樁之間鱗次櫛比的各種機械,不用李璲說,所有勞役工匠都在歡呼着響徹天宇!
河陽倉倉丞撣撣身上的土,這些天跟着工地上忙裡忙外早成了泥猴子一般,一開始還有抱怨,儀王停在這裡不走非要治河,還是治不存在的洪澇可能性,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可二十天下來,每天腰痠背痛的他卻感覺生活是那麼充實美好!每一晚睡得無比香甜,沾枕頭就着,每一碗骯髒的豬下水都吃不夠,飯量噌噌往上漲。
看看儀王殿下也同樣換了短打扮,混在工匠中分不出來,自己一個七品小官算個鳥?看着這些新奇的器械,倉丞忍不住想起一句話:磨刀不誤砍柴工!恍惚着對旁邊的主事嘀咕:“忍住,千萬忍住!先別讓都水監那些雜碎知曉啊,免得插一槓子來搶功!”
倉丞這話也不知是說給手下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反正周圍人從衙差到司隸都狠狠的點頭。老主簿心明眼亮,好歹比他們早幾天已經晃過神來,強壓着激動道:“倉丞大人您糊塗啊,河道工程的功勞再大,也不如儀王殿下發明的這些機巧器械值錢啊!而且這蔓延幾十裡的東西恐怕殿下帶不走嘍,將來都水監的人就算出再高價來買,您可有個算計,咱只租不賣哦!”
“老主簿說得對!這是咱洛州的東西!”後面一聲高聲應和響起,卻讓幾人黑了臉……靠,這是洛州刺史的聲音!剛說工程沒完別讓都水監的人察覺,這就要正是開工前先有來搶功的混賬了。
可誰敢和刺史大人掰扯?幾人只能肅立行禮,口稱:“參見刺史大人!”然後小聲嘀咕一句:“您趕來的真是時候!”也不想想自己剛剛還在算計別人的東西呢。
“洛州境內利國利民的事兒,本府怎能落後?何況半個州的鄉農都人去家空,本府差點兒被嚇死!呵呵……”洛州刺史滿臉春風,在權限內把折衝府的兵卒都帶來了八百,同樣脫掉官袍改作青衣小帽,命令手下立刻就分散去幫忙,連一衆州曹、縣令、縣丞、縣尉、折衝府果毅都尉都不例外。刺史身邊只剩下洛州別駕和折衝都尉,小跑着上了儀王坐船。
“洛州刺史倪瀾參見儀王殿下來遲,請殿下恕罪……呃!”洛州刺史氣喘吁吁的倒頭就拜,可跪下的剎那好像看到了一副特別恬淡的畫面,等到官腔打完在擡頭偷眼打量,果然那俊秀的青年王爺半躺在一個靠背很長又很斜的軟椅上,手裡正擎着伸向船外的釣竿。
“噓……腳步輕些別嚇走了本王的魚!”李璲神秘的一笑淡淡的說道,三位官員秉着呼吸,還跪在那裡呢,生怕站起身的動靜嚇跑了李璲的魚。李璲小心翼翼的把釣竿固定支架上,這才翻個身就那樣斜躺着看三人,尤其爲首的刺史滿臉精悍,目光炯炯卻有種骨子裡的剛直,李璲想起了什麼,笑着低語道:“刺史大人終於來了呀,不錯,姓倪,很少見的姓氏呢!鮮卑後裔吐谷渾人還是遼東女真人?”
李璲看過《氏族志》,倪姓有很多起源,此時偏偏挑了兩個蠻夷起源說,和藹的態度讓倪瀾感覺像聊家常,其實李璲內心深處是很不信任外族人的,這是故意試探。但他的表情很是親切,所以倪瀾也沒多想,呵呵笑道:“殿下博聞強記令下官欽服,但下官是漢人,祖上齊魯之地的滕州。”
李璲的眼睛徹底亮了,一個鯉魚打挺就翻出躺椅,落地正是倪瀾的跟前,李璲回憶了一下輕輕吐出:“開元四年父皇詔命江南捕捉珍禽奇鳥。有汴州刺史上表直諫:‘方今九夏時忙,三農作苦,田夫擁耒,蠶婦持桑。此時採捕奇禽異鳥供園地之玩,遠自江嶺,達於京師,水備舟船,陸倦擔負,飯之以魚肉,間之以稻粱。道路觀者,豈不以陛下輕人貴鳥乎?’父皇看過奏章遂停止捕鳥後放所捕珍禽。爲嘉獎他直言動諫,提升爲戶部侍郎。”
“殿下啊真乃異人也,嗚嗚……”倪瀾聽着李璲背誦激動到大哭,萬沒想到儀王竟然博聞強記至此,連十年前的一道奏表都隨口背誦,誰也不會相信一個人能背誦全天下官吏所有奏章,這隻能說明李璲對那道奏表的特意關注!倪瀾此時徹底折服了,慟哭道:“那是家父倪若水冒犯天顏,蒙聖主不棄,反倒封蔭子嗣,下官科考後才立時實補了縣丞。”
有時候,收買人心有很多種,對不同的人適合不同的方式,其中用金錢是最不牢靠的。價值認同和情感歸屬,高明的多。
“本王第一眼就看大人器宇不凡,原來是名臣之後,呵呵!”李璲攙起他,說着安慰的話,心裡的算盤是此人可用……應該和那幾方勢力沒什麼瓜葛!自己在朝堂的份額太小,能結納一些就要儘量多接納一些,但既要躲避朝廷的忌諱,又不願選擇那些勢利小人,所以可供選擇的並不多,這也是李璲開辦學院從娃娃抓起的機心。面前這個人不錯啊,李璲語帶機鋒道:“令尊官至中書侍郎,大人你短短十年也從縣丞累遷到刺史,他日不可限量啊!”
幾句話讓倪瀾破涕爲笑,立刻不失時機的說:“殿下爲洛州、爲洛州百姓建此大功德,下官無以爲報,還要仰仗殿下的提攜!下官必定肝腦塗地!”這句話可就比他爹變通多了,李璲點頭表示明瞭。但心裡盤算着你可千萬把洛州刺史幹下去!
權利並不是官越大就越好的,洛州地處中原交匯,是通途要道!平日往來貿易,戰時扼守咽喉,絕對要抓住。於是李璲認真的對倪瀾附耳道:“倪大人若真想報答本王,呵呵,就安心在洛州任上一直坐下去。”
“呃?這……下官明白了!”倪瀾鄭重的點頭,身爲洛州刺史豈會不知道這裡的重要?李璲拍拍他的胳膊,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此刻侍從端上茶來,幾人都坐下了,倪瀾不好意思的試探道:“下官此來一是聽殿下吩咐,爲這利在千秋的偉業打打下手,二是……那個,想求殿下好人做到底,嘿嘿……”
正當此時魚竿抖動,且繃緊的厲害,李璲向倪瀾擺手讓他先不要急着說,猛回身大叫道:“上鉤了!今天刺史大人幾位有口福,就與本王同享吧!”
吳廣和茗煙都跳過去幫忙,很是艱難的轉動線輪收攏魚線,這奇妙的裝置又讓倪瀾等大開眼界,一時也忘了來此的目的,若是再加上儀王剛剛斜臥的躺椅,眼瞅着被侍女前後摺疊就成了一塊兒板被收起,幾人徹底無語了,儀王於百工機巧一道的名聲不虛啊!
吳廣那麼大的力氣竟然扛不住,緊握魚竿沿着船舷來回遛,可見此魚之大!等到好幾人共同用力,才突然嘩啦一聲,一條黑影帶着大蓬的泥水噴上船頭,咣啷,近兩尺長的大魚青白耀眼,口中唧唧如豬叫,肚子充氣成圓球狀甚爲怪異,有人已經驚呼起來:“這口福恐怕難享了,是劇毒的河豚!”
“果真河豚?黃河裡怎會有河豚?”李璲詫異起來,即便後世,自己也沒吃過沒見過,估計就算有機會也是不敢,沒想到今天見到了,卻不知如何收拾。剛嘆口氣,那倪瀾身邊的折衝都尉大笑起來道:“殿下不必失望,末將以前吃過,請讓卑職來操刀,必定讓殿下享此口福!”
“哦?有勞!”衆人閃開,那都尉靴筒內閃出匕首,寒光閃閃,走上前去如庖丁解牛般順暢麻利,輕易就把魚眼和內臟整個剜出,剔除了毒素,剩下白嫩的魚肉就只見在匕首上下翻飛中,一片片落入玉盤。後面的事兒就好辦了,一半兒油炸一半兒涮湯,光是香氣就吸引了滿船的人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