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是真實的,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神蹟就未必……”李璲的眼神從小沙彌身上挪開,側頭對着住持同樣友善的笑道:“我聽說,春秋時有驪姬受晉獻公寵愛,爲了讓自己兒子奚齊爲嗣,謀害太子申生。她約見太子前在髮髻中塗抹蜂蜜致使蜂蝶飛來叮咬,申生不疑有詐揮袖幫她撲打,驪姬抱着腦袋跑,申生就舞着手臂追。事先受驪姬挑唆而躲在遠處偷看的晉獻公看到後果然中計,以爲太子調戲父王的嬪妃,申生有口難辯……大師以爲如何?”
老和尚的臉終於不那麼僵硬了,現在改成抽搐,只好把眼皮合上免得李璲看到他剮人的寒光。深吸口氣住持恢復過來,伸手請李璲繼續前行。衆僧都不發一言,心裡反而看住持的笑話!早說過儀王的機巧天下第一,誰叫你不信的?這麼低劣的幻術更讓人家輕視。
李璲笑笑不再看那美人美景,跟着就往前走。倒把那英俊的小和尚晾在了那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一不留神就被蜜蜂蜇了個大包!哎呦一聲打破了畫面,住持回頭狠狠瞪他一眼,恨不能過去抽他兩巴掌,算是把露怯賴給他!
李璲也回頭,剛好看到小沙彌刀削斧刻的臉頰上滑下一顆淚珠,剛毅的底子泛起溫柔,最是動人,李璲心下不忍,畢竟是自己揭穿了帥哥混飯的本事,所以衝着小沙彌招手喊他過來,不管幾個老僧的尷尬,用力吸吸鼻翼在小沙彌身上捕捉到蜂蜜花香,哈哈笑道:“逗弄蜜蜂很危險,以後還是算了,本王教你個好的,你用白酒浸泡穀子撒地上,可以日捉百鳥,任憑你烤着吃還是炸着吃,哈哈!”
小沙彌嚇的一哆嗦,直往後退幾步背靠假山石上才罷,躲開這個在廟門前開口就殺生的主兒,李璲很滿意自己的調戲,仰頭大笑着就離開了。衆老僧揣着又丟雞又丟米的心情陪着走,冷泉邊上芙蓉樓,妙高臺下慈壽塔,曲曲折折的幽靜處卻三面臨湖有潺潺水聲,一行人邊參觀邊讚歎,和尚們是爲了炫耀,殊不知更堅定了李璲搶奪的決心。
山勢漸高,林間又熱鬧起來,有火頭僧在井邊取水,胖大的身軀比井口還寬,嘿呦嘿呦的氣喘,想必是擔不動沉重的木桶,肩上竟是兩個竹籃。
“咦?竹籃打水!”青年的杜甫雖然毛躁卻眼睛尖,高聲叫起來:“快看!殿下你們快看,那和尚修的到底什麼禪?難道就是修這竹籃打水不爲空的境界嗎!”
住持的長眉又飄蕩起慈悲,根本不知道身後幾個老僧都捏着把冷汗,其中有人已經小聲嘀咕:“你就甭長記性了,儀王面前你還來這套?
就像爲了映襯他的烏鴉嘴似的,果然,李璲拉住激動的杜甫安慰道:“子美不必大驚小怪,把大量蛙卵碾碎,當做膠塗抹在竹籃內,你去打水也一樣可以立刻達到不爲空的境界的啦,呵呵。”
李璲隨口就能指出要害,杜甫驚得嘴裡能放進雞蛋,而後面那嘀咕的老僧繼續跟身邊和尚嘀咕,嘴脣不動而聲細如絲:“怎麼樣,我就說吧……”那主持耳朵很尖,大袖中扣起一塊石子就彈向那挑水伙頭僧的腰眼兒!噗,胖大和尚吃痛往前一竄,竹籃嘩啦啦就灑了,回頭看到住持黑着臉,什麼話也沒敢說,竹籃也不撿了就往山林裡跑。
衆人都是搖頭苦笑,因爲看到旁邊李璲那不屑的眼神,就知道誰纔是罪魁!真他孃的沒法兒好好玩耍了。
直走到廟門前,牌匾上藍底金粉三個大字‘澤心寺’映照眼眸,這纔有了點兒莊重肅穆的氣氛。陪同而來的潤州刺史劉冠宇手打折扇,點指着楹聯念道:“大肚能容,了卻天下多少事,滿腔歡喜,笑開天下古今愁。嘿嘿,住持大師啊,你可否做到滿腔歡喜的大肚能容呢?”
“老僧還未成佛,恐怕做不到!”住持沉聲以對,再沒有山下時的淡定了,越來越火大也就越來越不客氣,說:“老僧最多能夠拼卻這身臭皮囊,除魔護寺!”
李璲拉着老僧衣袖貌似好言好語的說:“大師不必捨棄皮囊那麼嚴重啦,這金山的風水不好,佛祖都鎮不住啊!聽侍衛們說這些天每到夜晚就有敲門聲,整夜睡不踏實,開門看卻沒人,哎呀,佛祖眼皮底下鬧鬼呢!本王鎮藩淮南自然要維護一方水土,爲衆位大師清修計、爲佛祖法相的尊嚴計,本王另擇了潤州正南九華山之地給大師重修廟宇,可好?這金山澤心寺就改爲龍遊觀吧,畢竟道士們擅長捉鬼不是?呵呵。”
住持徹底啞然了!原本聽說儀王幫着道門打壓佛門,以爲這趟來就是要收繳廟產土地、限制剃度渡牒、收取稅負剝奪超然地位呢,那都可以談。剛纔打打機鋒、做做試探,無論勝敗,反正待會兒免不了扯皮……沒想到啊沒想到,李璲是直接奔着刨祖墳來的,竟然要趕人佔山!
什麼鬼敲門啊,和尚們這兩天確實嚇得夠戧,雖然不知道黃鱔血塗抹門楣能招來蝙蝠碰撞的原理,但老和尚明白道門最擅長搞這一套騙人把戲,那肯定就是儀王派來的侍衛搞得鬼!這會兒褻瀆佛祖說什麼鎮不住,你李璲沒來時風水挺好的,風水不好了你傻啊你還要?
“重修廟宇豈不太過麻煩?”住持差不多已經是咬着後槽牙往外擠了:“殿下的好意貧僧心領了,貧僧打算日夜唸經超度惡鬼,我不入地獄誰愛入誰入!”
呦呵,你打算破罐子破摔?李璲心中冷笑,軟的不行非逼我來硬的啊!李璲登臨妙高臺步入慈壽塔,塔內黑乎乎的看不清樓梯,老僧打算點燈,李璲擺手表示不用,撿塊磚頭在磚牆上畫了個燈盞,緊跟着手指一捻就在指尖打出個火苗,在衆僧驚恐中往畫上一揚手,火苗‘噗’的恰好落在畫好的燈芯處,搖曳着越燒越旺,整個塔內都明亮起來。若從山下看,分明就成了燈塔。
“大師以爲如何?”李璲淡淡的得意道,掌中的白磷和樟腦悄悄又收了起來,語氣轉冷:“可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阿彌陀佛!”住持看一眼牆上的鬼畫符,再看一眼李璲,依舊不死心的說:“鬱郁黃花,無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豈可隨意拋棄讓人恥笑?”
“大師不肯拋棄花草的法身令人敬佩,但難道真要拋棄自己的肉身就不怕人恥笑嗎?”李璲這話出口已經是屬於威脅了,幾位老僧都感覺到了冷意,但更冷的直觀感受還在後面,只見李璲來到窗沿邊往外一指道:“一旦燎原,恐怕法身也保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