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小河的水,嘩啦啦一個勁兒向前流,春去冬來,冬去春又來。
幾年的時光,青芳都把它們花費在一大堆的家務裡,忙碌着的日子過得很快。兩個兒子越大越淘氣。青芳就像只蝸牛,家是她身上的殼,既是藏身之所,又是行走不便的負擔。
弓軍依舊整日沉默無言,孔宏偉已考上中科院研究生,學習很緊張,寒暑假期也很少回家。
一天傍晚,弓軍突然對青芳說:“你同學王金平當了總工兼副礦長了,分管我隊的工作。今晚,我和你去找找他,看看能不能把我從井下調到地面工作。該花錢的地方,別小氣了。”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是下命令,臉又總是那麼陰沉沉的,讓青芳聽了很是不舒服,不過多年來她已經習慣忍受了。
她沒言語,只是低低問:“今晚?”
吃過晚飯,青芳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象樣的衣服,穿帶好準備和弓軍一起去王金平家。
弓軍卻說:“收拾收拾你哪面子吧。你想就這樣去?”
青芳愣了,滿臉問號,多年的家庭婦女生涯,把她磨蹭的毫無靈性了。
“洗洗臉,多少化裝一下啊。”弓軍不耐煩的說。
“用不着,老同學了又不是不認識。”青芳淡然的說。
“讓你去,你就去,羅嗦什麼呀?哪個女人像你,整天不修邊幅”。
青芳被教訓的頭悶腦脹,她木然地走向衛生間去洗臉。
青芳一打扮真是很出彩,變了個人似的,她本來就是很漂亮的個女人。
弓軍和青芳買了一大堆的貴重禮物,來到王金平家門口,按了好大一會門鈴,纔有人來開門。
來開門的是一個很胖很黑的女人,眼睛被橫肉擠成了一條小縫,她看到青芳夫婦,溢上一臉的冷漠,她就是王金平的妻子。她不認識青芳,很不情願的讓進青芳和弓軍,然後進廚房開了水管,“嘩啦啦”地洗碗筷去了。
客廳裡一圈黑皮沙發,虎勢雄雄地排列着,靠茶几的沙發上白花花地坐着一個男人,他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條紅色的大褲衩,一堆白花花的肥肉攤滿了沙發。這人就是王金平。他捧着一本厚厚的書正在翻看着,象是查閱什麼字典或是詞典什麼的。聽到有人進來,他略擡了擡帶眼鏡的眼,一聲沒吭,又低下頭去看書。
沒有人招呼青芳和弓軍,他倆很是尷尬,不知是該坐了,還是該站了。總站着,也不是滋味,他倆隨便就近選了個位置,坐在了沙發上。
王金平依舊沒擡頭,青芳想,真是貴人多忘事,他肯定是沒認出我來。
青芳笑了笑,自解尷尬地說:“金平,認不出我了吧?”。
王金平略微動了動頭,瞅了青芳一眼,毫無意義地“唔”了一聲,還是繼續翻書。
弓軍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挫傷,他真想站起來走掉,可是已經來了,不好賭氣。只好默坐着。
青芳見王金平不理會她,十分沒趣,臉開始發燒,可是已經來了,就硬着頭皮張嘴吧:“我是張青芳啊?晉中一中咱不是同學嗎?忘了?真是貴人啊。”
“知道!”這次說話王金平連頭也沒擡。
弓軍忍着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剛買的礦上最貴的“阿思瑪”紙菸,遞給王金平,王金平沒接,只是向弓軍瞅了瞅,臉上沒任何表情。
弓軍把菸捲扔了過去。這支菸劃了一條白線,落在了茶几上,可是沒人撿它,可憐巴巴地滾了幾滾,不動了。
這副礦長的架勢端得太大了,根本沒有要搭理他們的意思,怎麼辦呢?既來了,連意思也不表達就走嗎?只好硬着臉皮往下等吧。
對面櫃子上有一臺半壁牆大的電視機,它正獨自興高采烈地演着《一代女皇武則天》。
這裡滿是官和權的濃烈味道。青芳感到極其恥辱,人被人這麼看待,也感到極其窒息。有些人怎樣一當官就不是個正常人了呢?尤其是極其平庸、淺薄的人,費盡心機,千辛萬苦當了個官。更是了不得了,官架子可比官帽子擴大了好幾倍。原來再親近的人,突然也要拒之千里了。
其實,高中同學時,王金平可是很熱烈地追過青芳的啊。
高中時,王金平很喜歡青芳,一次又一次給青芳寫情書,青芳都給撕碎了。她不喜歡王金平,他詭秘、狡猾、猥瑣的性格,讓她討厭。再說那時還很小,她不想談情說愛。
難道他是在報復她當年對他的冷落、無視嗎?
“啪”那本可惡的書,終於合上了,王金平總算擡起他那顆高貴的頭顱來了。
“青芳,你還沒發胖啊,還是風韻不減當年呀。”王金平突然笑着這麼說
青芳一時有點回不過味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硬是笑了笑,不知說什麼好了。
“青芳啊,你肯定是有事找我,是吧?你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我來這礦上多少年了,你從來沒找過我,你是從來看不起我啊,青芳啊。”他高亢的大聲說着笑着。
上 青芳的臉紅得沒處放了,她很不自然地說:“沒有,沒有,我還能看不起你?你是誰啊,我算什麼人?”。
“你是看起我的官了吧?不是看起我啊,青芳,是吧?”。他把擱了多年的臭醋罈子打開了,一股惡酸撲面而來。
“你說得是哪裡話啊,我,我……”,青芳此時感到自己的“醜行”被人當場捉住了,就像在大街上讓人剝光了衣服,她窘迫得無地自容,當下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反正來了,豁出去這張臉了,索性把“醜行”和盤端出吧:“金平,不瞞你說,我的確是有求於你而來的,你工作那麼忙,平時沒啥事,我也不敢來打攪你。我這次來你說是奔你這頂官帽子來的,也可以這麼說,也的確是。這是我愛人弓軍,他原來在運搬隊工作,現在又在綜採隊,年紀大了,腰腿不適應井下工作了,想從井下調到地面上來,想走走你老同學的後門。”
“哪裡就不用好好幹了?什麼地方也一樣。我看你還不太大啊,還很年輕嘛,再下幾年井也不防事的,多少比你年紀大的人不是還下井嗎?我可不能給咱自己人開這個後門。”王金平打着官腔,一臉嚴肅,嚴肅裡夾雜着的大多是蔑視。
“我下了都二十年井了,腰也疼,腿也嚴重關節炎了。”弓軍一肚子氣,但還是儘量平靜自己用溫和的話語說。
“小毛小病,不打緊。下井的那個人沒個毛病啊。”說完,王金平轉身去看電視裡的武則天了,不再想理會他們了。
青芳又說了一些理由,王金平連臉也不轉過來一下,一聲不吭,青芳知道沒戲了。
“回吧!”弓軍站起來,悶聲悶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