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芳在北京修養了一段日子, 覺得完全可以回家保養身體,不必一直呆在北京。插在孔宏偉夫妻的生活中,已經一年了, 她一定得離開了。雖然張娜極力拘留她, 但她還是執意要回家。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 張娜說要給青芳買些東西, 藉故出去了, 她想讓孔宏偉和青芳單獨呆在一起說說話,她從內心深處理解他們。
家裡只剩下孔宏偉和青芳了。
孔宏偉坐在沙發上低頭沉默不語,內心亂成一片, 他在努力控制自己就要衝出胸膛的情感。
青芳的心裡也在漫延着一股不可抗拒的不捨。
不捨又能怎樣呢?命運總是呈現出讓人驚歎的軌跡,坐在火車上的人, 只能順着軌道向前奔馳。
孔宏偉終於還是擡起頭來了, 大眼鏡片後面的兩隻眼睛裡窩着兩窪深深的無奈, 可是,他還是沒控制住自己, 站起來,走到青芳面前,張開了雙臂等待青芳的擁抱,他一聲不吭,就那麼張着雙臂等着, 一直堅定地等着。
青芳遲疑着, 遲疑着, 看看這毫無退縮之意的雙臂, 又瞅瞅那滿是期待的眼睛, 她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語言, 沒有做作,更沒有承諾,就只是這麼純純的、緊緊的一抱,足足有五分鐘。
孔宏偉還是開口了,在青芳的耳邊溫柔地說:“別覺孤單,回去後,我們雖然離得遠了,但有一輪共同的太陽,它照耀着你和我,我們還有共同的孩子,看到他們就如看到了對方。你要堅強,以後要好好生活,有任何困難都要給我打電話。一定記住,我永遠站在你身邊。”
青芳沒言語,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這個十幾年來一直橫在她夢中的男人。
沒有辦法,沒有一點點辦法。
命運讓人無法不承認它的偉大!
他們終於還是得分開,還是得分開!
“想開點”人們常常用它勸慰別人。怎樣想開?你說說!想開點,只是一種無奈的措辭,也是逼迫自己接受現實,從而承認他的殘酷性。
人啊,再往開想,內心深處依舊還是悲哀一片,只是沒奈何而已。想開也好,想不開也罷,結果都是得面對現實。
張娜送了青芳一臺手提電腦,孔宏偉給她打印了一張五筆打字口訣表,並說:“你一定要學會打字和運用電腦,一定要重新找到工作,凡事一定要敢去試。你是個聰明能幹的女人,什麼事也難不倒你的。”
青芳看看這個不小的“筆記本”,搖頭了,電腦是個什麼樣子,她都沒細看過,別說動它一指頭了。
孔宏偉一再鼓勵她:“你行的,一定行!關鍵是必須動作起來,不去試,怎麼知道自己不行呢?”
張娜說:“我給你已經申請了一個□□號,密碼和號碼都寫在紙上,放在電腦表面了,你打開電腦就會看到的。悶了時你可以上網和別人聊聊天,這樣可以儘快學會打字。”
青芳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覺得自己已經和時代脫軌了,電腦對她沒多大用處。她不想要,可張娜一直堅持,也只好收下了。
下午四點來鍾,陽光好象累了,懶洋洋地灑向大地,遠處的車站,死氣沉沉地停着一些長形的客車。
突然,一輛大紅的“笨傢伙”,“嘟嘟”地高叫着衝進車站,大口一張,吐出幾個乘客後,老實了,不叫也不動了,停在那兒等待另一些乘車的人上車。
青芳從車上下來,提着一個大提包往車站外面走,遠遠地看到婆婆孔彩雲來接她。
臨回家時青芳給婆婆打了個電話。丈夫弓軍在她的生活中已經是很遙遠了,一年多他就打過一個電話。婆婆隔三差五總給青芳打電話詢問情況。
回到家中,婆婆拉着青芳的手,淚水盈盈地說些感激兒媳的話。兒媳爲這個家的平安,又一次做出犧牲,做了第二次的剖腹手術。
青芳默不作聲,任婆婆怎樣說也不言語,沒有語言能表達出她內心複雜而難過的感情。這次,決不是爲這個家而去代孕的,她是爲愛能幸福,而做這件事的。可是,事到如今,心中卻有說不出的苦楚。
她詢問了幾句兒子們的情況,就不再說話,眼睛轉向窗外,天空似乎很高很高,也很藍很藍。
弓軍下班回來了,一年多沒見,看到青芳回家來了臉依舊冷着,好象他那臉一年四季總冷藏在冰廂裡似的直冒出寒氣。
他冷冷地瞅了妻子一眼,連一句最簡單的問候也沒有。
青芳寒心之外,心中滿滿地溢出了恨意。如果沒有他的不軌,哪用她青芳今日的代人生育啊。第二次剖腹,讓她嘗夠了妊娠的痛苦、受盡生產的折磨,命也幾乎扔在……這個無情無義的狗男人!
當年自己怎樣會那麼草率地對待婚姻大事啊!
當年,她只看到弓軍長得瀟灑、帥氣的外表,並沒瞭解到他的內質、性情和品德。她出身農村,天真地認爲只要自己用熱烈灼誠的愛去融化他心中的那塊冰,就是冰水也會沸騰。可誰曾想到,十幾年過去了,兒子都這麼大了,無論她怎麼付出,他都是淡然視之。他心中,她連一根腳趾頭也沒伸進去。
夠了,夠了!真的夠了!!她咬牙決定以後不再爲這僵死的婚姻努力一點點了。這麼狠毒、這麼無情的人,她還要爲他再努力,哪真是就太愚蠢了。
從不言放棄的張青芳,終於準備放棄了。
如今夫妻間的關係,就只剩下一張溥溥的證書維繫着了。婚姻這件破衣服,早已千瘡百孔,破爛不堪無法縫補了,任憑它去吧。她的心熄滅了火苗,再也燃燒不起火星了。
夜深了,窗外透進一種陰森森的朦朧燈光,照得屋裡冷冷清清。青芳躺在牀上無法入睡。自傷自憐的淚水猶如泉水一般涌出。命運給了她多少次的打擊和災難?又給了她多少幸福啊?
一個愛她而不能愛的陳慶龍,她把他當作兄長般對待,可這感情就象肥皂泡一樣,還沒來得及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那麼一閃到破滅了。孔宏偉呢?孔宏偉更是讓青芳無法用語言來表述。他們的感情只能用“深入骨髓”、“刻骨銘心”等等之類的近義詞來形容一下。
這兩個男人都是在她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給她溫暖的人,可是……,唉,不該愛自己的人卻愛上了自己,該愛自己的丈夫,卻從來沒有愛過自己,這是不是在命運捉弄人呢?
“要不,離婚吧?”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一次又一次閃現,可每一次話涌到嘴邊時,又被青芳狠狠地封殺在喉嚨裡。
兒子呢?怎麼辦?自己沒有工作,獨立生活都成了問題,就是弓家給她一個孩子的話,她怎麼能保證他們得到良好的生存環境和教育環境呢?更何況,弓家是決不會給她一個孩子的。
可是,除了兒子,她青芳還有什麼呀?她怎麼能那麼狠心腸捨得下他們啊?已經舍掉一個女兒了,還能再舍嗎?
青芳的淚流溼了枕頭,流溼了心。
怎麼辦啊?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