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芳和弓軍走出王金平家,兩人誰也沒說話。
下了樓,近處遠處一片燈火輝煌,星星點點,燦若羣星。
沒走多遠,弓軍說:“你回吧。”然後丟下青芳,頭也不回地往西走去了。
青芳剛纔在王金平家覺得很是丟臉,王金平那樣對她,她很是惱怒。王金平,你神氣什麼?你如果不是娶了局長的醜侄女,你能當上副礦長嗎?憑你的能力還是水平?青芳對他是再瞭解不過了。王金平說對了,青芳從來看不起他,一個大草包,一瓶子不滿,半瓶晃盪的傢伙,要文才,沒文才,要武略沒武略。他是靠親戚在礦務局當官,從農村招到礦上當農民輪換工,又憑後門轉了正,後來又被官親戚安排,娶了局長的侄女,然後就理所當然地步步青雲了。
權力能把平庸的小人變成一隻大老虎。張開口就能吞掉一個大活人。沒辦法,有時候生活就是這樣讓人無奈。青芳看不起王金平,卻提着高檔的禮品求他於門下了。唉,她的生活裡除了孩子就是丈夫了,爲了丈夫,她是什麼喪失自尊的事情也可以做的。
青芳獨自往家走着,路上沒一個人,燈光放出的光輝淹沒了月光,她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象一個龐大的怪物緊跟身後。她突然感到心口發疼有點走不動了,心直往下沉,她本想幫丈夫一把,改善他對自己的一點點態度,可是卻沒這個本領。
她停住腳步靠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擡頭看天上的月兒,月亮很圓亮,天空很廣闊,月光卻很冷漠。沮喪和悲哀在青芳心裡像沙灘一般沉重地堆積起來,她有點想哭,莫名地想哭。她覺自己很孤單,很可憐。她突然強烈地想念起孔宏偉來,只有他能在她心情鬱悶的時候安慰她,鼓勵他,可是他很久很久都沒回來了。他工作很忙,往家打得電話也很少。唉。他也是近三十的大男人了,也該結婚了啊。
突然,從遠處走來一個威武的男人,他一邊走,一邊唱:
大風那個吼啊,大地那個抖啊,我爬上了黃土高坡……
青芳見有人來,趕緊轉身準備往家走,不料這男人卻加快了腳步,並向她喊道:“嫂子,你怎麼一人在這兒呀?”細看是慶龍,弓軍姑姑的兒子。三十八、九歲,鬍子黑森森的、眼睛大大的,走起路來象一陣風颳。他是煤校中專畢業,在綜採隊當技術員。他三步並做兩步的來到青芳面前,一臉疑問:“嫂子,你臉色不好看啊,怎麼了?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啥啊?不會是你們又生氣了吧?”
青芳趕緊說:“沒有,沒有,生啥氣呢?”
“我看你臉色不對勁。走,我送你回家去。”慶龍不由分說,一把揪住青芳的胳膊,好象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似的。
青芳趕緊掙開:“沒事,沒事”。
慶龍一邊走還一邊說:“嫂子啊,天上下雨,地上流,兩口子打架不記仇,白天吃得一鍋飯,黑夜還枕一個枕頭。兩口子嘛,有啥?別生氣了,我替我哥給你陪情了。”
青芳本來想說你怎麼知道我們打架了?瞎胡猜。可是心情不太好,,她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
回到家,婆婆孔彩雲和兩兒子迎了出來,婆婆急不可待地問:“慶龍也去了?事情辦得怎樣?”
青芳又是搖了搖頭,沒吱聲,徑直走到沙發上默默地坐下來。並用手示意慶龍也坐下來。婆婆嘆了口氣,領森森、淼淼回她自己臥室裡了。
慶龍坐下來說:“嫂子,到底遇啥事了?我難幫上忙嗎?
青芳又是搖了搖頭,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慶龍開始罵礦上官場黑暗,罵世道不公平,正罵得起勁時,森森、淼淼跑打鬧着跑出來。慶龍就去逗他們玩。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弓軍被人架回來了,他醉成了一灘泥。看見慶龍在,他指着慶龍罵:“有的人草包,可老丈人當官,草包也能青雲直上,有的人老婆漂亮,粘住礦長,給自己的男人換官當,她呢?這個老臭女人,沒一點用處。哈哈……。”他又哭、又笑、又摔杯子、又大喊大叫:“我也要當官,過過當官的癮,當官。你這個老臭女人。”
慶龍把他推到臥室,給了他兩拳頭:“發的什麼灑瘋啊?自己沒本事出去鬧,回來和老婆撒氣,算什麼男人啊?”
弓軍醉熏熏的又從牀上坐起來,瞪着眼睛說:“我老婆我願意怎麼就怎麼,關你屁事?我想打她,她就得靜靜地捱揍,你問她,是不是?哈哈……”
“放的啥屁你?一個大男人還打老婆,就不是個成器的東西!本來剛纔還想找找我的同學管管你,就你這德性,還下井吧。活該。”慶龍把弓軍摁到牀上,給他蒙上被子讓他去睡。
慶龍來到外面,瞪大眼睛低聲問青芳:“嫂子,弓軍還真的和你動手啊?”
青芳不知該怎麼回答了,她低下了頭。
慶龍火了:“憑什麼?就這副德性,天天見誰,愛理不理的,真是吃錯了藥,瞎眼嫁了他。我聽妗妗說起過你們不太和睦。我以爲只是鬧鬧彆扭,吵兩句罷了。原來他還欺負你啊,動手打女人,好有本事。媽的,欠揍。”他氣得一鼓一鼓的大口出氣態。
青芳坐在哪兒早就木然了,她的心被弓軍的“我想打她,她就得靜靜地捱揍,你問她是不是?”這句話鋸開來,一片一片,鋸成了碎片,化成了血沫。多少年來,她擔心她,辭職侍候他,忍讓他、原諒他、被他打罵,讓他泄憤、連他的畜牲行爲都無奈地整個兒囫圇吞下了,她用溫情感化他,儘量討他歡心,她認爲,兒子都那麼大了,既嫁他了,就愛他吧。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把“我想打她,她就得靜靜地捱揍。”這把明晃晃的無情的尖刀舉起來劈向她的心房。她的心再也無力掙扎,向哪黑沉沉的洞裡沉下去。她閉上眼睛用手撐住頭,盡力使自己在慶龍面前平靜下來。
慶龍看看弓軍睡着了,不會再發酒瘋了,他安慰了青芳幾句,說還有事要辦,就告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