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先扶着趙頂天。跟羅大夫一起去了客廳。
羅春霖這才慢悠悠的開了口,“六姑娘這不是醒不來,而是不肯醒來了。”
“此話怎講?”趙頂天急忙問道。
羅春霖道,“這在醫書上是有記載的,有些病人大病之後,遲遲不願醒來,多半是受傷前受了較大刺激,傷心過度所致。”
趙頂天怔道,“那……那是什麼意思?”
羅春霖道,“她這是害怕,害怕醒來以後,又要面對那些讓她害怕的人,或是讓她害怕的事情,以致她寧願沉睡,也不要醒來。”
朱景先眼神一黯道,“她……竟有這麼嚴重麼?”
羅春霖道,“你說她平素怕苦,方纔給她喂藥時,她吐出來,證明她其實已經有知覺了,她嚐到那苦味。所以纔不願意喝。”
趙頂天神情悽然道,“那晚我去時,那人說了好多很過分的話……當時,當時六姐都給他逼得吐血了!”
羅春霖點頭道,“她應是受了較大刺激,事後這股抑鬱之氣壓在心中沒有遲遲發散出來。哀莫大於心死,她這是死了心呀。”
朱景先道,“那現在怎麼辦?”
羅春霖爲難道,“老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心。若是要她醒過來,得你們多費些心了。主要是打消她的顧慮,讓她知道她已經不在那個地方了,她可能纔有勇氣醒過來。”
趙頂天起身就往隔壁踉踉蹌蹌的走去,朱景先趕忙扶住了他。
趙頂天走到安寧牀邊坐下,只覺無比心酸,緊緊握她的手道,“六姐,你別怕!那人……不在這裡了!咱們,咱們現在大哥家,這裡很安全,很安全的!你睜開眼睛瞧瞧,大哥也在的,你快醒來吧!啊……”他一激動,頭又開始犯暈了。
朱景先扶住他道,“小弟,你彆着急,既然羅大夫說她沒事了。我們一定能把她喚醒的。你先回去休息!”
“我,我不走!”趙頂天道,“我要跟她講話,我,我從頭講,從我們認識的那天講起。”
“小弟!”朱景先的語氣加重了些,“你想她一醒來,就瞧着你躺在牀上病怏怏的模樣麼?聽話,回去!”他對外喊道,“晴雲,立即讓人送頂天回去!”
晴雲進來扶着趙頂天出去了,朱景先道,“先送他去給羅大夫再瞧瞧!”
等他倆走了,朱景先才走到安寧的身邊坐下,輕輕的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裡,柔聲道,“六妹,你醒來,好麼?你不醒來,大哥會很擔心的,小弟也很難過。他現在還受着傷呢!卻成天記掛着你。六妹,你從來都是最善良乖巧的,不管自己多難過,從來捨不得讓咱們擔心,對不對?”他頓了頓又道,“大哥現在……真的好難過……成天看着你,你卻不肯跟我說句話,連看都不肯看我們一眼,你讓大哥怎麼辦?我知道,是我不好,把你輕易的就拋下了。可我……我實在是沒想到,你不顧生死尋來的夫君,竟然會這麼對你!若是早知道,就算讓你恨我一生,我也絕不會帶你來見他的!”他的聲音愈加黯然,“六妹,醒來吧!大哥答應你,只要你肯醒來,無論你想要什麼,或是想去做什麼,我都幫你去實現,好麼?”
安寧面無表情,如睡着一般。
朱景先瞧着她的臉道,“你不是想去香溪看看麼?我帶你去,那裡很美很美的,爺爺一定會很喜歡你!你知道麼?我家裡有座小樓,還等着你去住!那裡可以看到香溪最美的風景,小樓裡面,還有你爹給你和你母親作的畫像。你要不要去看看?你一定想看的,對不對?那你……你趕快睜開眼睛啊!”
忍不住把安寧冰涼的小手緊緊包着,貼放在自己臉上,語音有些哽咽了,“六妹!你現在安全了,很安全!沒人能傷害你,那些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我發誓,永遠不會再讓任何人來傷害你一根頭髮!大哥只求你,醒過來好麼?”
安寧還是置若罔聞,紋絲不動。
朱景先只覺心如刀絞,要多大的傷害才能讓一個鮮活的生命徹底喪失活下去的意志。若是這世上有後悔藥,他願意傾出所有買一包,回到最初,第一次在宮亭廟相遇的時候,他就應該緊緊抓住她的手,把她帶走!
晴雲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怯怯地道,“大少爺,您要不先去睡會兒吧,您都兩天沒睡了。”
朱景先放下了安寧的手,微微點頭,這兩日確實是心力交瘁。“嗯,謝謝你,晴雲,晚上就辛苦你了。”他慢慢的起身往外面走着,腳步沉重。晴雲似想說什麼,可還是嚥下了。
朱景先回了房,卻輾轉反側,愁腸百結,滿腦子都是和安寧相遇以後的一幕一幕,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這麼好的女子怎麼會有這麼悲慘的際遇?胸中滿腔愁悶不知如何抒發。忽然眼角瞥見了桌上的玉簫。驀地靈光一閃,他拿起簫又回到安寧的房間。
“六妹,你還記得我的簫聲麼?羅大夫說你是聽得見的,對吧,那麼大哥現在**給你聽,你聽到這簫聲知道是我在,就醒過來,好麼?”朱景先靜下心來,把生平所知的曲子一一吹奏着。
溫柔的簫聲在小院裡整整迴盪了一夜,聽見的人,莫不長嘆,有情的人,莫不淚流。
直到天將明時,朱景先才朦朦朧朧的靠着牀柱合了一會眼。忽地,他覺得身上一暖,立即睜開了眼睛,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慈祥笑臉出現在了眼前。
“爹!”朱景先又驚又喜。
朱兆年把披風搭在兒子身上道,“你剛睡着,我一來就吵醒你了吧!”
朱景先心頭一暖,只覺有了主心骨了,“爹,您什麼時候到的?”
朱兆年呵呵笑道,“昨晚就到了。”
朱景先怔道,“那您怎麼……”
朱兆年道,“是我讓他們別跟你說的,我跟你四叔聊了一夜,他把事情都跟我說了。我昨晚來過,聽你那簫聲,知你心情不好,便沒來打擾。”
朱景先低下了頭,心中又是難過又是自責。
知子莫若父,朱兆年拍拍他的肩道,“兒子!沒事,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別再自責了。”他坐了下來,瞧了瞧安寧道,“她還沒醒?”
朱景先搖了搖頭道,“羅大夫說她是心死了。”
朱兆年忽笑道。“這丫頭長得有七分象她娘,另三分該是象她爹吧。她這眼睛閉着,也不知象誰?”
朱景先眼裡流露出一絲光彩道,“她的眼睛最好看了!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就象流動着五色的光芒,簡直——美不勝收!”
“哦?”朱兆年走上前來,“那我可要仔細看一看。”他徑直伸手捏住安寧的鼻子道,“丫頭,醒醒!快醒醒!”
“爹!”朱景先忙拉住他爹的手道,“您這是幹什麼?”
朱兆年笑道,“你忘了,你們小時候每次賴牀,爹都是這麼把你們弄醒的。”
“可她是生病!”朱景先急道,“這樣弄,會傷着她的!”
朱兆年笑道,“你這孩子,真是!怨不得你四叔火急火燎的催我來,你呆一邊去!你爹養大了你們三個孩子,曾傷過你們誰來着?”
朱景先只得眼睜睜的看着他爹的大手捏着安寧的鼻子,還不停的左右搖晃着,是又心疼又着急,只聽他爹還唸唸有詞道,“太陽都曬屁股啦,你這丫頭再不起牀,就要捱打啦!快醒醒!”
朱景先受不了了,他剛準備衝上去把他爹給拉下來,羅春霖不知什麼時候也進來,卻拉住他道,“讓你爹試試!”
朱兆年又念道,“還不醒,那一會兒怎麼罰你呢?背詩?抄書?站牆角?啊,對了,今兒不准你出去玩!”他這套詞兒溜得很,剛說到這兒,忽見安寧緊緊皺起了眉,似是極不耐煩。
朱兆年笑道,“看來你跟珊兒一樣,最怕不讓你出去玩!”
羅春霖在旁邊緊盯着安寧的面部反應,此時面露喜色道,“朱老爺,您再加把勁兒,應該就要醒了!”
“那行啊!”朱兆年他加重了手勁,繼續念道,“早點起來有糖吃,晚點起來要吃藥哦!景先,把那最苦的藥給你妹子端上來!”
朱景先有些啼笑皆非,他什麼時候也成了爹孃嚇唬妹子的工具了?見安寧有了反應,心裡也歡喜。
此時安寧的臉都開始漲紅了,想來憋氣憋得難受極了,眉頭緊鎖,長長的眼睫毛不住翕動着,朱兆稔笑道,“喲!你還怕吃藥,真跟我那寶貝女兒一樣!”
忽然安寧張開了嘴,粗粗喘着氣,眼睛也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
朱兆稔拍拍手,走下來道,“醒了!”
朱景先忙衝了上去,緊緊地盯着安寧的眼睛道,“六妹,六妹,你醒了麼?”
羅春霖也跟了上來道,“快扶她坐起來!”
朱景先把安寧輕輕的扶了起來,她似乎有些不適應明亮的光線,皺着小臉低下了頭。
朱景先伸手在她眼前擋着光,柔聲道,“別急,六妹,慢慢來!”轉頭又衝他爹笑道,“爹,你可真有辦法!”
朱兆年一笑,在後面椅子上坐下了。
朱景先轉頭又瞧着安寧,卻似乎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安寧的眼裡失去了昔日的光華,如一片黑洞般令人心寒。
朱景先又問道,“六妹,你說話呀!”
安寧沒有作聲,似是看陌生人般看着他。
羅春霖想拉她的手把把脈,安寧卻一下縮了回去,退到牀角,緊抓着被子,驚恐地望着他。
朱景先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六妹,你這是怎麼了?你別怕,這是羅大夫,是好人,給你看病的。咱們以前見過,你忘了嗎?”
安寧一言不發,瑟縮在牀角,緊緊拉着被子,不聲亦不響。
羅春霖忽地臉色一沉道,“糟了!若我沒有看錯,六姑娘人雖醒了,卻得了離魂症了!”
“離魂症?”朱景先道,“那是什麼病?”
羅春霖道,“還是叫她那心病給鬧的!她現在人雖醒了,卻把從前的事情全給忘了!我以前也曾遇到過這樣的病人,腦部遭到重擊後,把老婆孩子都給忘光了!”
“全忘了?”朱景先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把所有都忘了嗎?”
羅春霖道,“現在還不能肯定,她是一時忘了,還是根本不願意記起!”
朱景先變了顏色道,“你是說……”
羅春霖點頭道,“從前的記憶傷她太深,她不願意回想,便把它們全部忘記了!你去問問她,看她還認不認得你?”
朱景先深吸一口氣,重又微笑着柔聲道,“六妹,還認得我麼?”
安寧瞧着他的眼神甚是迷惘,但卻不象看見羅大夫時那麼害怕了。
羅春霖又湊上前道,“六姑娘,你讓老夫給你把把脈好麼?”
安寧卻一下拿被子蒙着臉,瑟瑟發抖。
羅春霖對朱景先道,“她害怕陌生人,卻沒那麼怕你,可能對你還有些印象,但已經記不起來了,還有什麼人跟她熟的,快來!她只要能認得一個,就好說了。”
朱景先忙叫道,“快把頂天叫來,晴雲,你也過來試試。”
晴雲走上前道,“姑娘,你認得我嗎?我是晴雲呀,我伺候過你的!”
安寧拿被子蒙着頭,只露出雙眼睛,瞧着他們不作聲。
沒多久,趙頂天就進來了,他在門口就嚷嚷起來,“六姐!六姐!”安寧聽到這麼大聲音一下又縮回被子裡去。
朱景先忙道,“小弟小聲點,你嚇着她了!”
趙頂天走到牀邊,輕聲道,“大哥,這,這是怎麼了?”
朱景先道,“六妹醒了,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來小聲喚她試試?”
趙頂天激動地壓抑着自己聲音道,“六姐,六姐,我是小弟呀。”
朱景先溫言道,“六妹,你出來瞧一眼好不好?”
安寧慢慢的從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來,瞧了趙頂天一眼,又縮了回去。過了半晌,才又慢慢露出眼睛來,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
趙頂天急了,“六姐,我是頂天呀,趙頂天!”他伸手抓下安寧身前的被子,想讓她好好看看,卻見安寧兩手抱着頭滿臉驚恐的望着他,渾身發抖。
羅春霖忙拉下趙頂天道,“你嚇着她了!快退下!”
朱景先的眼神裡跳動着憤怒的火苗,低喝道,“晉宮裡的人到底是怎麼待她的,怎麼讓她怕人怕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