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了從預知之境中看到了這兩樁好消息之外,姚守寧同時也從這些細碎的片段中看到了危機。
外祖父的危險並沒有徹底的解除,且因爲她力量提升的緣故,對於柳並舟的‘未來’看得比以前更清楚了一些。
爲了守城,柳並舟竟如七百年前的孟鬆雲一樣,剜心爲祭。
人無心如何能活?
預知之境中的柳並舟雖說暫時沒有嚥氣,但姚守寧也知道這種‘活着’只是一種假像,外祖父最終仍難逃一死。
想到此處,姚守寧心中生出悲痛難忍之情。
雖說是預知之境,但‘河神’到來之時就是七月十五,也就明日。
她轉頭往大屋的方向看了過去,身後燈火輝煌,今夜因她歸來的緣故,家裡氣氛正酣,衆人俱都圍坐屋中說話,等着參加晚上的聚會,這是近段時間以來,大家最開心、最放鬆之時。
除了世子正在酣睡之中,未參與席會之外,全家上下,包括將軍府的陸無計、徐相宜等人都齊聚此處。
姚守寧淚眼婆娑,一眼就看到了居於正首的柳並舟。
外祖父穿了一身青色的儒衫,手裡端了一個白瓷茶杯,正側頭聽陸無計說話。
他面容清瘦,長了一雙斜飛的長眉。
縱使已經上了年紀,可從他面相依舊可以看出年輕時的俊美,此時他端坐於飯桌之上,氣度斐然,面露笑意。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注視,他擡起了頭來,正好與站在庭院出入口處轉身的姚守寧目光相匯。
一老一少處於一明、一暗之中,他看到了黑夜之中,姚守寧滿眼悲慽,姚婉寧站在她的身旁,單手捧腹,一手拉着妹妹,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柳並舟突然展顏一笑,遙遙向姚守寧舉起了手中的茶杯。
他活到這個歲數,心性沉穩,許多事情早就瞭然於心。
‘河神’到來在即,姚守寧此前又透露過他會在此次‘河神’大戰中出事——也就是說,姚守寧變相的感知到了他的死期。
“別哭,守寧,外祖父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心中有些歉意。
預知之力是許多人夢寐以求都想擁有的本領,可這種天賜的機緣,有利有弊,對於一個善良的孩子來說,提前看到親人之死,自身卻無能爲力,亦是一種殘忍。
這會兒大家齊心協力,歡聚一堂,他不想大家知道這件事,影響衆人心情。
便唯有委屈姚守寧,讓她幫忙保守秘密。
柳並舟活到這個歲數,對於生死之事早就看得透徹,早在他的恩師張饒之死時,他就一直在等着這一天,這是他的宿命。
姚守寧‘聽’到了他的心聲,不免覺得更加的傷心。
姚婉寧還站在她的身旁,她突然轉頭,望着屋裡,縱使強忍抽泣,但以姚婉寧對她的瞭解,姐姐顯然已經生疑。
“守寧——”
姚婉寧沒有預知力量,無法猜到未來會發生什麼大事。
但她瞭解自己的妹妹,從姚守寧的反應,以及衆人對‘河神’之危的防備,她已經察覺到不妙,此時不由喚了一聲:
“你,你看到什麼事了嗎?是,是外祖父出事了?還是爹?”她慌張的發問。
屋內柳並舟已經轉開了頭,與陸無計說着話。
姚守寧無聲的吸了一口氣,含住眼睛裡的淚水,強作平靜的道:
“沒有。”
興許是經歷的事情多了,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沒有露出泣音。
“我就是有些害怕。”她拉着姐姐的手,語氣低沉:
“明日災難就將到來,到時不知要死多少人。”
姚婉寧半信半疑。
她相信妹妹善良,會因爲災劫的到來而對普通人心生憐憫,但先前姚守寧望向屋內,透露出的悲傷,分明似是預知着家裡有人會出事。
姚婉寧還有些恐慌,姚守寧又強調:
“真的。”
“我預知到,朝廷可能會在災劫之前生事,神啓帝想要害你性命——”
姚守寧說這話時,情緒彷彿被一分爲二。
一方面她因爲外祖父的情況而心急如焚,而另一方面她又清楚的知道外祖父想讓她保密的原因:正值多事之秋,柳氏重傷未醒,姚婉寧臨盆在即,情緒不穩,大家壓力都很大,難得放鬆,她不想再讓姐姐因爲外祖父的情況而焦慮。
更何況,柳並舟是因‘河神’之故而出事,姚婉寧腹中又有孩子,她視‘河神’爲丈夫,若提前得知這個結果,對她刺激極深。
“真的?”姚婉寧還有些懷疑,可妹妹的神情太過鎮定,連她都無法分清姚守寧說的是真是假。
“真的。”姚守寧點頭應承。
“家裡人真的沒事?外祖父呢?”姚婉寧再問。
姚守寧就道:
“真的都沒事。”她見姚婉寧仍是愁眉不展,故意道:
“除非我本領不夠,未能預知到全局,但我目前並沒有預知到什麼不好的事。”
“那不可能。”姚婉寧聽她這樣一說,隨即否認:
“你的能力非凡,絕不可能。”
她對妹妹無條件信任,連聽姚守寧懷疑自己都不肯。
姚守寧感受到姐姐的維護,眼眶一酸,但不知爲何,她突然想起當日附身在表姐身上的妖狐對她的評價:撒謊成性。
那時她對這評語十分不服,此時見自己的謊言能將姚婉寧哄住——這個時候她本來不該笑的,但她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這一笑倒恰是時候,縱使她眼中淚光點點,卻一下打消了姚婉寧心中的懷疑。
抱着肚子的姚婉寧長長的鬆了口氣。
“守寧——”
她抓着妹妹的手,胸口劇烈起伏了數下,臉上露出掙扎之色:
“你,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說完這話,她又心生退意:
“算了,我……”
“姐姐,”姚守寧見她神情不對,正欲追問,接着就聽到有人在喊:
“表姐、守寧,等等我。”
說話的兩姐妹轉過頭,只見蘇妙真此時也出了正屋,站在門口的屋檐下衝兩人揮了揮手,末了提着裙襬往兩人跑來。
“表姐怎麼不多坐一會。”姚守寧見蘇妙真跑了過來,便忍下心中的狐疑,笑着與蘇妙真打了聲招呼。
“晚上聚會時可以再坐,這會兒我更想跟你們說說話,玩一會。”
蘇妙真的性情開朗了許多,不再是當初被妖狐附身時那樣陰沉,她到了二人身邊,見姚婉寧神色沉重,姚守寧眼眶微溼,臉上笑意一滯,不由遲疑道: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她擔憂這兩姐妹有私密話要說,自己貿然過來有些失禮。
“不是。”
姚守寧搖頭,看了姐姐一眼,想起姚婉寧先前欲言又止,故意就道:
“我跟姐姐剛剛說着話,我姐姐說有事想請我幫忙呢。”
她一說完這話,蘇妙真的眼睛便微微瞪大:
“表姐有什麼事做嗎?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幫忙。”
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盯着姚婉寧看,兩人的眼中都帶着毫不猶豫的信任。
家人的支持成爲姚婉寧最大的後盾,她心中的那絲猶豫在兩個妹妹全心全意的目光注視之下,如冰雪消融。
她突然生出無窮的勇氣,所有的懼怕與忐忑被親情輾壓粉碎,她目光微定,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一手拉了一人:
“我確實有個事想請你們幫忙,我們邊走邊說。”
她原本只是害怕自己的想法太過危險,怕牽連旁人,所以瞻前顧後,之前吞吞吐吐始終拿不定主意。
此時有了決斷,她拉着兩姐妹回了屋中,關好房門,趁着冬葵等人沒有回來,她看着蘇妙真點燈,深呼了一口氣,道:
“我想做一個事,但這個事情非常危險,且有可能連累你們——”
蘇妙真將燈點燃,拿了燈罩蓋上,姚守寧聽到姐姐說這樣的話,心中一動,一個念頭生出她心裡:姐姐想見‘河神’。
在姚婉寧心裡,恐怕那一枚銅錢之中附着的朱世禎魂識並不是她的丈夫,她心中認定的丈夫,恐怕還是白陵江中的‘河神’。
七月十五,是她預知的‘河神’災厄發生的日子,衆人焦慮的是如何抵禦‘河神’之危,而姚婉寧心中痛苦的恐怕是‘丈夫’與家人之間的對決。
她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懊惱自己近來疏忽了,沒有去細想姐姐的處境。
姚守寧正有些自責間,蘇妙真好奇的問:
“表姐想讓我們幫什麼忙?”她說完,又道:
“也不要說危不危險,我當日被那妖怪附身,也很危險,也全靠家裡人支持才度過難關呢。”
柳並舟爲她驅邪,她露出妖異怪相之後,柳氏等人並沒有嫌棄害怕,姚守寧安慰着她,每個人都對她十分關心,才讓她熬過了初時的日子。
“好。”姚婉寧聽聞這話,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看向妹妹,卻見姚守寧目光中露出歉疚之色——明明她自己事情纏身,此時卻仍在爲了忽略自己的感受而內疚。
這就是她的家人!一直支持着她,從來沒有責怪她任性過。
姚婉寧眼睛酸澀,心中的猶豫一掃而空,她心中激盪,抓着兩個妹妹的手,終於說出自己的心聲:
“守寧、妙真,我——”
她猶豫已久,雖說已下定決心,但話到嘴邊的時候,仍是停頓片刻,爲自己鼓足勁後,才道:
“我想在‘他’到來之前,去一趟白陵江,我想給‘他’送封信。”
眼前的是她的親人,兩人理解她、支持她,讓她毫不猶豫說出心中的想法:
“我想告訴‘他’,我的預產期快到了,孩子快生了,‘他’——”
她越說越激動,緊緊握着兩個妹妹的手。
說了數句,姚婉寧腹中的孩子似是意識到了她的激動,在肚中動了動,她發出一聲呻_吟,下意識的彎了一下腰,話聲一頓,嚇得姚守寧與蘇妙真連忙將她扶住。
“姐姐……”
“表姐。”
兩人喚了一聲,姚婉寧搖了搖頭,又接連深呼了好幾口氣。
腹中的孩子似是也知道這會兒不是自己出生的好時候,沒多久便安靜了下來,腹中的收縮感一鬆,姚婉寧情緒平靜了許多,再道:
“我想問問‘他’,‘他’到底、到底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拜堂成親,記不記得‘他’曾說過的話,”重要的是,“‘他’還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我們腹中的孩子——我還想問‘他’,爲什麼要傷害我的家人——”
說到後面,姚婉寧的聲音之中已經出現了顫音。
姚守寧與蘇妙真面面相覷,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個事情是很危險的,如今神都妖邪頻現,所以我此前一直猶豫着——”
姚婉寧嘆息了一聲。
從知道七月十五日會有‘河神’之劫開始,姚婉寧其實一直就在盤算着想給‘丈夫’送一封書信。
當初兩人夢中成婚,也曾有過歡樂、恩愛的時候,不然她不會一步步沉淪,她始終不相信‘丈夫’會真的徹底淪爲一個災厄。
但自姚守寧預知到此事以來,家裡便沒有安寧過。
先是神啓帝險些死於陳太微之手,接着封鎖四城、姚守寧失蹤,家裡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尋找姚守寧下落上,姚婉寧懂事而溫柔,自然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爲家裡人添麻煩,於是不止壓抑了自己的想法,沒有向長輩提出要求,同時也控制着自己,不要外出給家裡人添麻煩。
如今姚守寧歸來,她才終於剋制不住。
“——要不算了……”姚婉寧說完之後,自己又打起了退堂鼓:
“我不想看你們兩人出事,不如別出門了。”
此時神都妖邪遍地,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淪喪妖怪之口,神都城籠罩在死亡與血腥之中,怨氣一日比一日重,夜裡甚至開始出現了枉死百姓的亡魂,有人曾見有鬼魂出沒。
姚婉寧想到這些,又心生退意,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不去了。”
兩個妹妹的安危大過於她的需求,她抱着肚子,平靜的道: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這是我自己需要承擔的選擇的後果。”
話雖這麼說,她眼中卻浮現出難以掩飾的失落。
姚守寧見姐姐這模樣,有些心疼,她心念一轉,道:
“我倒覺得我們可以出門一趟。”
“不,守寧,我不想你們——”
“姐姐你聽我說。”姚守寧打斷了她的話,握住了她的手:
“我這樣說,自然有我的理由。”
到了這個時候,姐妹兩人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經歷風雨後的姚守寧堅毅而果敢,帶着自信與從容,散發出令人折服的魅力,這種內秀與柳氏展現出來的強勢不同,彷彿再艱難的事、再難理的頭緒,落到姚守寧手裡,便都會快刀斬亂麻似的被她解決、理清,讓人不自覺的聽從她的建議。
姚婉寧乖乖點頭,連蘇妙真眼裡也露出佩服之色,點了點頭:
“嗯嗯嗯,守寧你說。”
“如今出門的事,自然是有風險的。”姚守寧見兩個姐姐都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先將風險說在前頭:
“但其實這事兒也不是沒有收穫。”
她耐心解釋:
“一、姐姐有心結,這不利於生產,如果我們能辦妥這樁事,無論結果如何,姐姐你也應該學會坦然接受。”
從這一點來說,姚婉寧現在鬱結於胸,一旦向‘河神’送信成功,完成她的心願,後續她內心會平靜很多。
“好。”姚婉寧點頭道:
“這一次如果送信成功,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接受。”
‘河神’如果還有理智最好,也許‘河神’災厄還有轉機;如果‘河神’已經沒有了理智,那麼她的將來生活重心便得放在家人、孩子的身上,就當之前的一切只是經歷了一場大夢。
“好。”姚守寧點頭,接着又道:
“二、我如今雖然預知到‘河神’將來,但其實對於災厄的結果至今仍預料不到。”她說到這裡,不由嘆了口氣:
“如今我們已知的情況是:神啓帝與妖邪勾結、狐王肉身即將復甦、‘河神’會攜災厄來臨。”三大危機並行,而神都城裡,能抵禦這三大危險的,只有神武門、陸無計夫婦、柳並舟。
“溫大人及顧相黨派文臣的死,興許能拉攏一幫文人爲助,但我認爲這股力量暫時還不大可用。”
七百年前,儒家派系原本也是一支抵抗妖邪的非凡力量,但在時間的洪流之中,顯然儒派已經勢微,自柳並舟之後,儒家並沒有出現足以再擋一面的中堅人物。
溫景承繼承了柳並舟的衣鉢,但他需要時間成長,可災難迫在眉睫,因此這股力量暫時無法派上大用。
姚守寧三言兩語之間將目前的情況分析給兩個姐姐聽: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其實處於勢單力孤的局面,要想度過這一劫難其實是非常困難的。”
她說到這裡,腦海裡偷偷浮現出一個人影:孟鬆雲。
必要時候,她準備強沾因果,將這個人拉入戰局。
不過與孟鬆雲打交道太危險了,此人善惡難辨,行事無法捉摸,不到最後關頭,儘量不要與他再打交道爲妙。
她看着姚婉寧笑:
“外祖父曾提過,當年的張祖祖說: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姐姐與‘河神’之間的淵源,我覺得也勉強佔個‘人和’。”
她這樣一說,蘇妙真與姚婉寧便都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雖然希望渺茫,但未發生的事誰都說不準,姐姐你相信‘河神’,相信‘他’並不是那個忽視你感受,忽視你家人性命的人,那麼我認爲此事可以搏一搏。”
“事情如果不成,我認爲也沒有什麼影響,最多也就是我們冒險一次,耗費些體力;如果成了,那麼也許我們可以兵不血刃化解這場危機,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麼?”姚守寧笑意吟吟的問。
“可是,我們三人如果遇到危險——”姚婉寧被妹妹這樣一說,心中也有些意動,但她自己生死倒是可以置之度外,卻不敢輕易拿兩個妹妹性命安危來冒險,因此仍有猶豫。
她性情之中的矛盾與優柔寡斷此時展現了出來,姚守寧擺了擺手:
“我不敢說完全沒有危險,但我保證是有驚無險,我們可以順利歸來的。”
她的語氣篤定:
“我雖然沒有預知到‘河神’之事最終的結果,但我卻能預知到,明日大戰,我們一家人都會在此處。”
也就是說,這一趟行程如果非得要走,那麼就必定是有去有回,中間不會有損傷。
“但姐姐,我也不瞞你,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如果我的預知準確,我們此行是有去有回,不會出事,但同時——”姚守寧說到這裡,頓了片刻:“我們這一趟可能也只是無用功,興許你會失望而返。”
她預知準確,也就意味着‘河神’明日依舊會來,姚婉寧的這一封書信並沒有多大作用。
“如果是這樣,你還要去嗎?”她問道。
“……”姚婉寧沉默了許久。
她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此行不止是關係到三人安危,極有可能她還會殘忍的切開一切假像,讓她直面自己的傷口,興許她會發現過往一切的甜蜜只是虛幻的,如鏡中花、水中月,所謂的感情只是她的癔想罷了。
也許她一直生活在‘河神’製造的幻像之中,她只是受妖邪矇蔽的受害者。
這樣的結果,姚婉寧能接受嗎?
姚婉寧突然心生退縮。
在此之前,她曾無比渴望這一天的到來,她想當面詰問‘河神’,可當她真的擁有這樣的機會,面臨選擇時,姚婉寧卻止不住的害怕。
她害怕自己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害怕所謂的‘夫妻’情感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到了這樣的地步,她才發現自己某一方面其實與柳氏很相像,自己爲自己畫地成牢,將自己困在了這怪圈之中,不敢踏出、不敢說破,爲此自己折磨自己,忐忑着、害怕着、焦慮着。
與之相反的,是她的妹妹。
以往在她看來天真且有些幼稚的妹妹,此時不知何時逐漸成長,如此果斷,如此的堅定,彷彿已經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真令她羨慕。
良久之後,姚婉寧突然笑了笑:
“我要去。”
她說完這話,像是卸下了渾身的包袱:
“我可以自欺欺人,我可以懦弱,我如果沒有意識到這一切,便可以當個遇事埋頭的鴕鳥,可我如今已經意識到了呀,我又怎麼還能逃避呢?”她眼中涌出淚珠,卻含笑道:
“都是爹孃的女兒,守寧你在成長,作爲姐姐的我怎麼能落後,給你帶來壞的榜樣呢?就算你維護我的自尊不說,將來我的孩子又會怎麼看待他/她有這樣一個軟弱、逃避的母親呢?”
她淚光閃閃的笑道:
“我要將問題弄清楚,使我自己沒有遺憾,我可不想把這件事藏於心底,將來生活不順便怨天尤人,怪天怪地怪父母、甚至怪孩子呢。”
她說話時,摸了摸自己肚腹。
姚守寧鬆了口氣,也很爲姐姐的想法開心,但她仍反駁:
“姐姐你纔不會是怨天尤人的人,也不是會將一切推責到孩子頭上的人……”
“是啊——”姚婉寧爲妹妹的相信而開心,但她仍是搖頭:
“我現在不是,是因爲你們疼我、愛我,使我生活滿足。”
但人性經不起考驗,誰知道她將來生活不順時,會不會受生活、環境的影響而改變呢?
“所以我不想給自己找藉口,你們如此信任我,我更不能輕易退縮。”
“好!”姚守寧點頭應了一聲。
蘇妙真見兩人決定,也不再多說:
“既然是這樣,我們便要早點決定出行路線,表姐快點將書信寫好,我們速去速回。”她說道:
“我出來前,曹嬤嬤與逢春姐姐她們剛進廚房,今晚外祖父說要吃大餐,我猜測這一頓飯至少要折騰兩個時辰的功夫。”
因爲姚守寧的歸來,大家心情都很好,三姐妹如果能在晚膳之前歸來,不影響大家的情緒是再好不過。
“表姐說得對,如此一來,我們最多隻有兩個時辰的功夫。”
一旦下了決心,姚守寧便轉動自己的思維:
“從我們這裡前往白陵江,如果路途順利,乘坐馬車且加快速度的話,來回最快也要兩個時辰的功夫。”
路途花費的時間太長,中間送信的時間便被壓縮了。
“趕車的人找誰?”蘇妙真提出疑問,看了姚守寧一眼:
“世子好像睡着了——”
她腦海裡第一反應浮現出陸執的存在,與姚守寧相關的事,世子最上心了。
“請陸將軍,如何?”
姚守寧的腦海裡早就已經有了準備,聞言便道:
“陸將軍身負金剛之相,能鎮壓邪魔,他是長輩,有他在我們此行出入更安全了。”
更何況陸無計除了武力驚人之外,他還很會趕車,幾次朱姮蕊、陸執私下出行,都是他當車伕。
姚守寧與陸執前往韓王墓那一次,就有幸乘坐他趕的車,又快又好。
他近來鎮守神都,對神都城各大路線都很熟,由他帶來再好不過。
“陸將軍?”蘇妙真聽到這話,下意識的肩膀一縮。
作爲晚輩,她天生對長輩有一定的敬畏之心,再加上當初因爲她受狐妖蠱惑,曾對世子做下種種錯事,這更使得她在長公主夫婦面前久久擡不起頭,到了聽到兩人名字都會心虛、害怕地步。
蘇妙真有些畏縮:
“我們的事,驚動長輩好嗎?他會不會……”
“不會。”姚守寧搖了搖頭,十分肯定:
“陸將軍人很好的,他如果知道,肯定會幫助我們。”她想起了自己與陸執那一次探齊王墓之行,在地底龍脈之中,她與陸執兩人發現‘河神’真身有可能是當年的太祖時,事後陸無計曾與兒子一併冒險前往白陵江,在當時大雨滂沱的情況下也入河摸索。
結合這些情況看來,姚守寧篤定陸無計此人心胸開闊,性情敦厚且不拘小節,晚輩的拜託他不會高傲的拒絕,且他探過白陵江,身手非凡,由他引路再適合不過。
她這樣一說,蘇妙真與姚婉寧便都再無異議,頻頻點頭。
“既然趕車的人定了,表姐和姐姐你們先將書信寫好,我即刻去尋陸將軍求他幫忙,最遲一刻鐘後,我們在後門集合。”
姚守寧決定道。
兩姐妹同時應道:
“好!”
時間緊迫。
說完這話之後,姚守寧也不耽擱,立即起身開門去尋陸無計。
來到正院時,陸無計等人還在喝茶閒聊,她一入正院,便見到段長涯雙手抱胸,靠在門口處。
他看似鬆懈,但姚守寧剛在院門口處探了個頭,段長涯便發現了,還衝她招了下手。
“段大哥——”姚守寧向他輕輕打了個招呼,並指了指屋內的陸無計,向他比了個有話說的姿勢。
她既然沒有進屋,顯然此舉是不欲驚動柳並舟,雖說不知她尋陸無計有什麼事,但段長涯仍點了點頭,折身進屋,附在陸無計耳側輕輕說了幾句,很快陸無計便尋了個藉口出來了。
陸無計人高馬大,但顯然心思細膩。
他知道姚守寧私下尋自己而避開柳並舟,因此出了庭院大門時還沒有說話,直到繞了個彎,身影徹底隱入陰影中,確定柳並舟無法看見之後,才向姚守寧打了聲招呼:
“守寧,你有什麼事要我做?”
“陸將軍,我跟兩個姐姐想要外出一趟,但我們不會駕駛馬車,原本不應該麻煩您——”
“不麻煩。”陸無計搖了搖頭,直接問道:
“你們想去哪裡?”
他甚至都沒有問她們三個女孩爲什麼會在此時外出,顯然不止體貼,擔憂這是難言之隱,且又對她信任至極,而是直接問起了目的地。
姚守寧心中涌過暖流,對他印象更好,笑道:
“我們想去白陵江。”說完,又補了一句:
“我姐姐想要去送一封信的,辛苦您了。”
陸無計雖然體貼細心,沒有追問三個女孩出門的緣由,但三人始終要託他幫忙,雖說她預知到了衆人能有去有回,但中間過程仍有風險,陸無計答應了同行,他是長輩,相當於他便要一力將所有風險承擔了,因此仍應該告知他理由,不能讓他不明不白跑這一趟。
雖說這是姚婉寧的私事,但她出門之前已經詢問過姐姐,可以告知陸將軍此事,並且這事兒到了白陵江也瞞不住,不如先大大方方的說。
“好。”陸無計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對姚守寧的印象也更好了,少女聰明乖巧,且心思玲瓏,相較之下,自己的兒子雖然也不差,但心性、行事卻不如姚守寧成熟,將來陸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有很多的東西要學。
“我現在去準備馬車,你去後門等我。”
他抹了把臉,起身就走。
雙方溝通幾乎沒有耗費多餘的時間,姚守寧鬆了口氣,心中又爲世子擁有這樣一對父母而慶幸,她情不自禁的去比較:如果今日換一個人,如果那個人不是世子,而是溫景隨,自己要是向溫氏夫婦求救,又該是什麼樣的結果?
但隨即她意識到了什麼,雙頰突然如同着了火般,浮現出兩抹嫣紅。
縱使此時天色漆黑,四周也沒有他人,姚守寧依舊捂住了臉頰,鬼鬼祟祟往四周看了一眼後,才慌忙跑往姚家後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