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兒大不中留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莫南柯注視着沈淮安。他的眸子一向是清淺的,整個紅塵俗世都彷彿不在他的眼中。可是這一刻,當他無聲的凝視那個自己養大的小少年的時候,眼眸之中便沾染了無聲的沉重。
若說是陳洵提起讓衆弟子歷練的時候,莫南柯尚且思前想後的覺得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到了當沈淮安自己站出來說要前往的時候,莫南柯卻想也沒有多想的便斥了一聲“胡鬧!”這一聲的斥責之聲之中帶着不覺外放的威壓,讓議事廳中的人噗通噗通的跪倒了一大片。
沈淮安低垂了眉目,頂着沉重的威壓,一步一步的膝行到莫南柯身邊。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攥了一下莫南柯的衣角,沈淮安仰起頭,神色之中並無退縮。
“師父,淮安從小就聽你說過,吾輩行之爲善,非關功德,而爲不愧於心。”感覺動了自家師父的神色不若方纔嚴峻,沈淮安繼續說道“村民相食這等慘案,吾等修行一日,棋友坐視不理的道理”
沈淮安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大,卻清晰的送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耳朵裡。那些站在各個長老身後的弟子都是新一輩的無上宗的青年才俊,其中自然不乏熱血分子,被沈淮安的這幾句並不冠冕堂皇的話勾動了心底的豪氣,他們三三兩兩的站出來,最終站成了整齊的幾行。
“請老祖允吾等下山。”身着道服的弟子們眉目如炬,他們齊齊的望着莫南柯,而後一揖到底。
莫南柯自然是不會被幾個小弟子威脅的,所以他只是將目光從那些作揖的身影上掠過,而後落在了沈淮安身上。
“一定要去?”他輕聲的問沈淮安。
沈淮安設想過許多種自己下山的時候師父的神情。可能會有漠然,有欣慰,抑或有不捨。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師父的神情會是無可奈何。那是一種仿若對宿命的妥協。一種無力阻止之後萌生而出的“隨他去吧”的情感。
沈淮安冷冷的看着自家師父恍若霜雪的眉目,最終還是狠下了心,點了點頭。
莫南柯抿了抿脣,最終擺了擺手,隨他們去了。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狀態很不對勁,作爲一個作者 ,他應當相當喜聞樂見自家男主邁上人生巔峰。同理,作爲一個師父,他應當樂於自家徒弟走上成長的道路的,畢竟他不能把自家小徒弟攬在身後一輩子。
可是心裡莫名有一種惶恐。山中的歲月是隻屬於他們師徒的,那個時候小徒弟尚小,他們只擁有彼此。
#媽蛋,叔快被自己酸死了。#
#小沒良心的會不會以後有了小弟有了美人忘了叔啊?一把辛酸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了算了,龍應臺媽媽說過,所謂今生父母親緣一場,不過還或早或晚,我終歸要目送你遠行。嚶嚶嚶,要記得回來看看叔啊,不然爲師的晚年(?!)會很寂寞的。#
老祖已經點了頭,衆人便將這件事儘早的提上了日程。具體細節尚需要商議,議事廳中掀起了另一陣議論之聲。
而沈淮安自然是隨着莫南柯回到了莫府。
“師父……”沈淮安低低的喚了一聲。
白衣翩然的男子倚靠在欄杆之上,晚霞照在他白玉也似的臉龐上,投射出一小片陰影,淹沒了他眼中的神色。莫南柯沒有說話,聽見沈淮安喚他,也只是擡眼一瞥。
沈淮安覺得自己應當說些什麼,但是真的到了這個地步,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咬着自己的脣,一向溫潤的眉目也添上了一絲猶疑。末了,他在莫南柯身邊屈身蹲下,用臉輕輕地蹭了蹭莫南柯的膝蓋。
少年的臉已經初具棱角,不似幼年的時候的綿軟肥嫩。沈淮安的額頭輕輕的抵着莫南柯的膝蓋,而他整個人幾乎是半跪在莫南柯膝前。莫南柯只覺得自己膝蓋處有着鼻息的溫熱,伸出了一根手指抵住少年的額頭,緩聲說道“好好說話。”
沈淮安只覺得自己的額頭有一點微涼,卻還是把頭抵在莫南柯的膝蓋上。他抱着莫南柯的雙腿,那樣的姿態就像是正在抱着自己的整個世界。莫南柯掙了掙,還是隨他了。
“師父,不要生氣了。淮安會保護好自己,絕對不讓自己受傷的。”沈淮安將自己的下巴擱在莫南柯的膝蓋上,仰頭望着他,信誓旦旦的保證着。
那雙眼睛倒是一如當年,黑亮的閃爍着,彷彿一直不曾沾染塵埃。莫南柯望着這雙眼睛,忽然心裡生出了一種嘆息。大概自己當年就是被這雙眼睛征服了的吧?不然也不會雖然隱隱覺得不妥,但是還是將靈血剛給了他。
這種小說裡寫爛了的“黝黑深邃的眼神”,大概就是叔給自家男主開的第一個金手指吧。莫南柯在心裡默默的吐槽,方纔的傷感倒是沖淡了不少。
自己也覺得好笑。雖然如今他穿的是自己筆下一個一筆帶過的人物,但是最初的設定裡,絕對沒有老媽子這個屬性。他當初寫的並不詳盡,所謂的男主師父更像是一個符號。而隨着文章的進行,那個只是三言兩語的師父早就消失了。
就算是這個世界自動補齊,但是讓一個當世無匹的高人變成了男主身後喋喋不休的叮囑的老媽子也崩得太過分了。莫南柯爲了挽救他已經崩得差不多的人設,所以忍住了想對自己家徒弟囑咐的一大堆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腦袋,然後將一個空間戒指遞給了他。
“路上用。”莫南柯自從出關之後就忙於養孩子【劃掉】傳道授業,並沒有太多出門的機會,但是原來的莫南柯可是踏遍千山的人物,所以出門的東西都是準備好放在各個空間戒指裡,要用的時候直接拿的。
沈淮安接過戒指,翻來覆去的在手裡擺弄着,垂着頭不說話,卻還是倚在莫南柯的腿旁。那姿態神似莫南柯從前家裡養的那隻金毛,失落的時候連尾巴都不搖,垂頭嗚咽着,整隻汪都失落得要命。
#我靠,我家男主會賣萌的~#
#買萌也沒有用!叔的人設是很高冷的,高冷你懂不懂?#
#喂,好了好了敗給你了,別再這麼可憐巴巴的瞅着叔了,就好像叔欺負你似的#
莫南柯最怕那孩子這麼可憐巴巴的瞅着他,沈淮安一瞅他,他就沒轍了。從沈淮安手裡拿過戒指親自給他戴上,忍了忍,終歸還是叮囑道“戒指裡有一塊玉牌,對付不了了就捏碎,師父去接你。”說到這裡,莫南柯頓了一下,恍然想起這一次並不是尋常的歷練,而是真正對敵,所以他繼續說道“還有那些符紙,遇上魔氣的時候莫要省着用了。”
空間戒指裡被莫南柯塞滿了符紙,那是他閒來胡亂研究的,按時渡劫老祖的隨手之作,用來對付尋常的魔族也是足夠了。
“魔氣?”撲捉到這樣的字眼,沈淮安有些詫異。這才明白了莫南柯不讓衆人去的原因。
魔族和修真之人一樣,同是奪取天地靈力用於自己修行。但是不同的是,魔族在修行一途上的確讓很多修真之士眼紅。他們出生就相當於修士的築基修爲,而日後的修行速度和人類相比也是一日千里。若非他們子嗣艱難,那麼如今被趕到混沌空間封印起來的就不知道是哪一族了。
雖然魔族被封印在混沌之地,但是偶爾他們也會有氣息泄露出來爲亂人間。讓一羣融合期以上修爲的弟子去對付魔氣,並不算是冒險,但是也不代表着沒有危險。莫南柯無法做到人命草芥,所以對於可能傷及性命的事情格外謹慎。
在弱肉強食的修真界,這樣的謹慎,若非他的修爲如此,行事已經不容人置喙,恐怕就會被人說成是婦人之仁。
莫南柯點了點頭,對沈淮安鄭重說道“此事恐怕與魔族有關,所以你此去萬萬小心。”
沈淮安看着自家師父已經近似嚴厲的眉眼,心下一凜,也不禁同樣鄭重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空當,一個黃衣小童湊上前對莫南柯和沈淮安奶聲奶氣的說道“老祖,公子,方纔那個總來咱們這蹭飯的那個男人讓我轉告公子”小童直了直身子,在臉上湊出了幾分憨氣和迫不及待,繼續學道“沈小安我們明早日出就出發,你不要遲到。”
黃衣小童是莫南柯偶然在山中發現的小人蔘精,大概是被他身上的靈氣吸引,非要跟着他回府。莫南柯看他可愛,也就順手帶了回來。
沈淮安瞥了一眼努力賣萌萌倒莫南柯,以多在他身邊待一會兒,吸收更多的靈氣的小人蔘精,淡淡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提小人蔘精學得極像,將沈轅臉上的“二”演繹的惟妙惟肖,就是那句“總來蹭飯”就已經可以確定那人的身份了。畢竟,這個無上宗,除了沈轅,有有誰敢隨意去老祖那裡蹭飯呢?
沈轅是純粹沒有想那麼多,無上宗只有兩個地方開火,一個是住着辟穀前弟子的榮安所,另一個就是莫南柯的莫府了。對於榮安所的粗茶淡飯,自然是老祖家的飯更好吃。雖然他每一次都只敢在廚房吃。
#吃貨是不可戰勝的。#
#少年,你這樣是怎麼在陳洵長老的摧殘下長大的?#
#爲每次都被你氣得半死但是你卻不知道他在生氣的陳洵長老點蠟燭。#
揮退了小人蔘精,師徒二人開始吃完飯。大概是因爲沈淮安要下山的消息被府中的山精們知道了,所以這一晚的晚餐格外豐饒。
莫南柯望了望小人蔘精肉嘟嘟的小臉,艱難的剋制了想要捏他小臉蛋,把他抱在懷裡揉一揉的欲+望。那種一旦這麼做了就是背叛了小徒弟的感覺……絕壁是叔壞掉了。莫南柯冷着一張臉,心裡卻默默淚流滿面。
一夜無眠。莫南柯在牀上輾轉反側的回憶着劇情,深深的痛恨着自己當年的腦洞。這種不知那孩子前路可能遇見的危險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而沈淮安不再莫南柯身邊,根本就無心睡眠。莫南柯不知道的是,從來都喜歡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睡的小徒弟,其實是靠着打坐修行熬過每一個他不許小徒弟與他同牀的黑夜的。
得益於內府的那一縷天地靈氣,莫南柯催動法訣,周遭的靈力瘋了似的向他涌來,而他也毫無壓力的照單全收。
當朝陽投射下第一縷光輝的時候,一對身着統一道服的青年從無上宗的山門御劍而出。隊伍中唯一的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回身四顧,在發現山頭佇立着的那抹白色身影的時候,方纔回身專心御劍。
不多時,那個逢魔的鎮子就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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