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水聲始終都沒有停息。沈淮安只覺得自己眼皮凝澀,彷彿沾了飴糖一般,怎麼都睜不開。
他今年才只有十五歲,生平經歷過的事情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在他過去的十五年之中,所有的好運和厄運都是和水有關。三歲那一年的寒冬,他被沈轅和沈楠扔下了蓮花池。那一年的冬水的寒冷彷彿銘刻進他的骨血,讓沈淮安之後的很多年都不喜歡在冬天靠近結冰了的池塘。
但是也同樣是在那個冬天,他被一雙溫暖的手輕攬入懷。時光回溯,滄海逆流,往昔翻騰。在沈淮安混沌未開的時刻,他就彷彿已經感受過那雙手的溫暖了,所以當那個男子抱着他涉水而出,雖然只是一縷靈力,並非實體,卻依舊讓他感覺到安穩如斯。
而如今,依舊是落水,也依舊是因爲沈轅,身邊卻沒有了那雙溫暖的手,所以,他能夠倚靠的,只剩下了自己。
沈淮安躺在溼冷的地上,但是連擡手的力氣也無。當他好不容易繼續起氣力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訝然的發現,他所處的地方是如此的熟悉。
無上宗的悟道峰,無上宗的子弟悟道參禪之地。這個地方他是聽說過的,但是卻鮮少涉足。無上宗的等級森嚴,不可逾越。悟道峰悟道的弟子只能是少數優秀的內門弟子和各個長老峰主的親傳弟子。沈淮安本身是無上宗的青霄老祖的徒弟,身份在無上宗自是超然,根本無需與這些子弟一道修行。
但是,無上宗終歸是沈淮安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那裡的一草一木他都是熟悉。
舉目四望,沈淮安大概可以確定,他如今所躺的地方正是悟道峰後山的山洞。這個山洞位於瀑布之後,尋常不見。
運轉身體內的靈力,沈淮安卻發現,自己的內府之中空蕩蕩的,一絲靈力也無。而隨着他運轉靈力的這番動作,他整個人都彷彿輕若塵埃,一陣微風就能夠將他吹起來。
被沈轅刺了一劍的傷口感覺涼絲絲的,但是卻已經不再流血。沈淮安擡手觸摸了腰腹上的傷口許多次,莫說手上一絲血跡也無,就是連疼痛,他也沒有感受到半絲。這很不尋常。沈轅的劍是陳洵借給他的霜華劍。霜華劍是當年莫南柯親自鍛造,周身自帶浩然正氣,邪魔不侵。
一柄霜華劍,也彷彿合了青霄老祖的性子,如霜賽雪,入骨涼徹,傷口經年不和。沈淮安感受着腰腹的冰冷,眼睛忽然危險的眯了眯。
雖然平素披着一張溫文爾雅的外皮,但是他的確不是什麼寬和隱忍的性子。傷我者,我必十倍還之。脣齒間低聲呢喃着一個名字,總而言之,這筆賬他沈淮安算是記下了。
身體的感覺始終異樣,但是沈淮安無可奈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踉蹌着腳步走出來了山洞。洞口瀑布猛烈的衝擊讓他驟然不適,失去了靈力保護的身體有些脆弱,當瀑布湍急的水流砸下來的時候,沈淮安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置。
但是與此同時,沈淮安卻也發現了,自己分明已經走出了山洞,但是面朝瀑布或坐或臥的參禪悟道的弟子們卻彷彿沒有見到他一樣。
不,不是彷彿。沈淮安神色一凜,特地走到了一個走神偷看悟道峰周遭的景色的弟子面前,特地放緩了腳步,繞着他走了好幾周。而那個弟子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未曾流血的傷口,失去靈力而空擋起來的內府,驟然一輕的身體。如今,自己是什麼呢?沈淮安苦笑一下,卻也並不慌亂。
我心磐石也,豈因外物而動哉?沈淮安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平靜下來。
而在另一個時空,卻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在他的小徒弟出了山門的第七天之後,莫淮安卻收到了一枚刻着“安”字的玉佩。雖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但是在反覆查看了自家小徒弟的心燈未滅之後,莫南柯方纔走出了莫府,去山腳下的驛凡閣詢問那個送來玉佩的老者關於他的徒弟和無上宗的其他弟子的境況。
在驛犯閣稍作休息的老人和少年正是那日守門的兩個,他們周身皆是風塵,雖然疲累,卻不敢稍有耽擱。留仙鎮雞犬相聞,發生在城郊的慘案他們歷時就知道了,然而當村人等到事態平靜之後匆匆趕到之時,地上除了一簇簇的血跡,就只剩下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了。
衆人將那個男人擡到家中,老人自然認出了沈轅就是那日結對而來的青年之中的一個。而沈轅一直昏迷不醒,其他人亦是不知所蹤。老人思量了一下,立刻決定將沈淮安給他的那塊玉佩送到無上宗。
村人重諾,幸而如是。
無上宗和留仙鎮相距百里,御劍而行不過片刻,可是老人和那個叫虎子的少年只是肉體凡胎,爺孫兩人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代步工具,生生走了五日方纔抵達無上宗。
此刻兩人的臉色並不好,莫南柯感念於他們百里奔馳前來送信的恩情,毫不猶豫的將兩粒培元丹遞給二人服下。培元丹和尋常的丹藥不同,沒有靈根的人亦能服用,可以滋潤筋脈,延年益壽。而培元丹的煉製極爲複雜,不僅需要許多珍惜草藥,而且需要煉藥者以自身靈力入藥。所以這樣的丹藥,多半都是有成的修士煉給自己的血脈之親的。
像是莫南柯這樣的隨手給人,整個修真界都是聞所未聞。
一粒培元丹下肚,爺孫倆的臉色好了許多。兩人也並不廢話,簡略的將事情的經過說了清楚。即使對修真界一無所知,老者也明白,越是拖延一分,那些孩子們要面臨的危險也就要更多一分。
聽完了事情的始末,莫南柯的臉上並沒有什麼波瀾,只是簡單的頷首,而後便招來驛凡閣侍奉的弟子,吩咐他們將老者和青年送回去。而他自己略坐了坐,也緩緩的起身回返。
“哎,爺爺,你說這仙師也真是狠心。那個小公子不是他的徒弟麼?聽見徒弟失蹤,他怎麼一點反應也麼有?”那個名叫虎子的青年皺緊了眉頭,臉上分明帶着對莫南柯的不滿。
那樣的不滿太過直白,讓在他身前帶路的兩個小童都白了臉色,連聲說道“公子慎言。”
老者抽出別在自己腰間的煙槍,細細抽了兩口才回到“你怎麼知道他不擔心?那杯子都被他捏成了碎片了。”莫南柯手邊的茶杯上佈滿了細細的皸裂,杯中盛着清亮的茶湯,在目送衆人離開之後,杯中的茶湯便四散開來。
在衆人走後,莫南柯的眉毛終於緊緊的皺了起來。劇情裡不當有這一段的,從始至終,從村民相食再到無上宗的子弟歷練,最後再到沈淮安和無上宗的弟子失蹤。在他筆下的世界裡,分明就沒有這一段的。
#拿什麼拯救你,這脫}肛的劇情。#
幸而包括沈淮安在內的各位無上宗弟子都心燈未滅,表明至少他們的生命還算安全。這個認知讓莫南柯心下稍安。
擡手揉了揉糾結的眉心,莫南柯不再猶豫,一個心念之間就來到了那日沈淮安等人失蹤的地方。老人和那個少年到底是凡人,他們的描述之中能夠獲得的有價值的信息其實很有限。莫南柯需要自己到出事的地點細細在探一番。
何況,那個暈了的男修,他也不能不管。
五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地上的血跡已經清理。若非此處殘留的一點魔氣,莫南柯很難將這個地方和老人口中的慘案發生地點聯繫起來。他將自身的感官發揮到了極致,神識一寸一寸的掃過這個地方的一草一木,連最微末的地方都沒有放過。
和最初來的時候,對神識的運用還不熟練,所以會做出認錯徒弟的腦殘行爲相比,二十年的時間,足夠莫南柯熟悉修仙界的一切了。如今他的神識覆蓋面積之廣,已經達到了只要他想,甚至可以逾越時空的桎梏的地步。
此處的時空和別處不同,彷彿帶着些許的扭曲,是別人生生攪亂,而後才漸漸癒合一般。心頭萌生出一絲不祥。若是他的徒弟和無上宗的其他人被拉入了另一個時空,那事情恐怕就不好辦了。
畢竟,即使是渡劫期的老祖,想要劃破時空,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原地探查取得的成果只是微末,莫南柯無法,只得去看一看那個昏迷的男人。想要在一個小小的村鎮找到一個無上宗的弟子並不難,他們身上的氣息和莫南柯同宗同源,莫南柯只需要稍稍探查就能夠確定他的地點。
那個弟子被鎮子裡的居民安排在了他們來時住着的那件客棧,莫南柯尋找他的時候,就已經確定這個“倖存”的男人是沈轅。而來到他面前的時候,莫南柯發現,沈轅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他可是要當男主小弟的人,怎麼造成了這個德行?#
這些年的相處,雖然在最初的時候莫南柯對沈轅心存些許芥蒂,但是自從知道自家小徒弟就是自家男主,他就妥妥的在沈轅身上打上了“小弟一號”的標籤。雖然小弟這種東西,必要的時候就是拿來炮灰的,但是那都是留在最後主角封神前的最後一戰的時候啊,這種折損在劇情開始之前神馬的,簡直不科學!!!
將一縷靈力送入沈轅混亂的筋脈,將那些混亂生生撫平。莫南柯微微皺了皺眉,眼下這孩子的情況,原來是魔氣入體麼?
魔氣對於普通修士來說就好比砒霜鶴頂紅之流之於凡人,一旦入體,輕則昏迷不醒,重則修爲盡散。如今沈轅的情況在魔氣入體的修士之中還算樂觀,得益於他得天獨厚的水靈根,盤桓在他體內的魔氣正在被清正中和的水靈力一點點的驅散。
莫南柯皺了皺眉,輸入了一縷更爲霸道的靈力,將已經殘存不多的魔氣生生迫出沈轅的體外。
不多時候,沈轅便緩緩的睜開眼睛。
當他看清眼前的那人的時候,做出了一個讓莫南柯有些吃驚的舉動。沈轅噗通一聲跪在了莫南柯面前,總是帶着七分桀驁的臉上,片刻之間就涕泗橫流。
更新晚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