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的神情最終歸於平靜。他不再癲狂,不再瘋狂的想要毀滅一切。他只是靜靜的跟在小道士的旁邊,看着他所有的一切。
他心裡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並不會永遠的停留在這裡的。這樣的認知讓他心下稍安,注視着小道士的每一天的同時,沈淮安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找回去的方法。
在小道士身邊的第三天,沈淮安徹底的冷靜了下來,他回憶了自己墜入這個時空的原因,漸漸的懇請,他如果要回去,就必須要破碎虛空。
破碎虛空對於曾經沈淮安金丹巔峰的修爲來說都是遙不可及,對於如今內府空『蕩』的他來說就更彷彿是不可能。然而希望雖然渺茫,卻也並不是沒有。哪怕有回到師父身邊的萬分之一的機會,沈淮安也不能放棄。
沈淮安知道自己並不能離開小道士很遠,所以他索『性』尋了一個相對遙遠的地方靜心修煉了起來。雖然修煉的結果並不讓他滿意,無論他怎樣的打坐冥想,怎樣的吸收周遭的靈力,那些靈力一旦到了他身邊就會漸漸潰散,讓他無法吸收分毫。但是沈淮安在長久的失敗之後恍然發現,自己的靈魂變得意外的堅韌,甚至可以部分的修煉出實體。
這個認知讓沈淮安有些心安,所以修煉得更加勤奮。
年歲更迭對於沈淮安來說毫無意義。不在師父身邊的時光,就僅僅是時光的流逝而已。但是對於小道士來說,卻足以讓他從小道士變成青年道長了。
十多年的光陰彈指而過,沈淮安呆在小道士身邊,能夠見到青霄老祖的次數只是屈指可數。可是,即使那麼幾次的會面,沈淮安還是貪婪的。他魔怔了一般的盯着那張和自家師父一樣的臉,目光沉『迷』卻帶着痛苦。
他必須要努力,否則,那雙將他從寒冷與恐慌中救出來的手不會再有。
那雙始終溫柔而鼓勵的注視着他的眼睛不會再由。
那個恨不得將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的人,再!也!不!會!有!
所以,沈淮安這些年來,過的比沒有梳理過靈根卻在拼命修煉的小道士還辛苦。只是他一閉上眼,師父的容顏就越發的深刻,讓他一刻都不敢放鬆。沈淮安本就是心『性』堅定的男子,心神自然堅固,而經此一劫,若單以神魂相拼的話,他在合體期的老祖面前也尚有一拼之力。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多年了。最初的時候,沈淮安還想着,這一次離開師父雖然痛苦,但是也未嘗不是機緣,特別是在最初的癲狂過後,他痛定思痛,『摸』索出修煉神魂的方法之後,他還想着自己許或可以經由此,修爲更上一步。
而當他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五個年頭,他的心態卻發生了變化。他開始覺得修煉之事比起再見到師父來說,也並沒有那麼重要。自己的修爲可以精進固然很好,但是若能回到師父身邊,他寧願不要那些修爲。
可是到了第十年。所有對修爲和外物的執着都不足以成爲沈淮安在這個世界勾留的理由。更多的,他產生了一種惶恐。從小的舊事在他腦海中反覆上映,每個午夜夢迴,都讓他徒生戰慄。
——他年歲還小的時候就曾聽無上宗的老人說過,陳洵在他師父身邊已經兩千多年了,最初的幾年,老祖因爲憐惜他幼年喪父,而且父親因自己而亡,所以對他還是很寵着的,只是後來青霄老祖閉關,再出關的時候就已經蹉跎了千餘年的光陰,那個時候他們師徒之間雖然仍舊存在着關愛和責任,但是已經沒有開始的時候的寵溺憐惜了。
這個傳聞沈淮安曾經只是隨便聽聽,並不當真的。但是在他離開師父的第十個年頭裡,這個曾經被他隨意忘在腦後的傳言卻越發的清晰起來。
師父會和他生疏起來,就像如今和陳洵一樣。這樣的設想讓沈淮安無法不惶恐。他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站在師父面前,卻只能躬身跪拜,叫他“師尊”。莫說如此,沈淮安甚至連師父只是像尋常的師徒一樣教導他,關心他卻不再寵他都無法想象。
十年前的那種像是困獸一樣的躁動又在沈淮安心底浮現。十年的光陰並非虛度,他到底,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看似溫文爾雅實際上卻只想着向師尊撒嬌的孩子了。十年,足夠讓他變得不動聲『色』,笑而不言,痛而不語。
所以,雖然心底是烈火灼燒一般的躁動,但是沈淮安只是抿了抿脣,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這個時候的他,倒真的能夠讓人相信他是青霄老祖親手養大的孩子。因爲從他的眼角眉梢,還依稀能夠辨認出幾分青霄老祖清冷的神韻。
如今沒有人看見他,沈淮安便很少笑了。冷酷的表情掛在他臉上,用眼中的霜雪平息心底的狂躁。這樣的冷酷讓沈淮安舊日裡總掛在嘴邊的微笑顯得更虛假。沈淮安需要時常對着悟道峰的溪水練習自己的笑容,讓它看起來溫和如常。他時刻準備着回到原來的世界,從未懈怠。
到了這個光景,他怎麼可能還不明白自己心裡所想。十年的時間足夠他靜靜的想明白,自己對師父到底存在着一種怎樣的執念。那個執念的種子在他三歲的時候就被種在了心裡,如今已經參天,雖然能夠修剪枝椏,讓它不再那麼放肆的纏繞霸佔他心裡的每一寸角落,但是卻已經無法拔除了。
若想拔除,就非得拼個鮮血淋漓。將心先剖成兩半,然後一點一點的剔除根系。只是,在那之後,那顆殘缺不全的心怕是也不能夠用了。
沈淮安用手拂過自己的胸口,對於這個認知竟並無惶恐。就像春暖花會開,秋天果子會會成熟。當他認清了自己的本心之後,竟然只剩了一種類似於“終於”的感覺。
終於如此。本該如此。
既然如此,又何必惶恐。沈淮安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明明想要獨佔師父,卻最終只能妥協的喊出師兄的孩童了。他用十年的時間敲定了一個周詳細密的計劃,誓要將師父網在自己身邊。既然已經成爲了執念,那他就沒有理由再放開。
而在沈淮安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空擋,他還是留心了一下小道士的狀況。如今小道士已經十七歲了,築基期的修爲在同齡人中還算是出類拔萃。但是對比沈淮安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是金丹修爲,小道士這點顯然是不夠看的。可是再一想他那可憐的五靈根,旁人就又會覺得他十分天才。
沈淮安並不認同這樣的看法。修真之途寸寸險阻,譬如異寶出世八方爭奪的時候,是沒有人會因爲你資質低劣而憐憫你的。因爲在修真界,運道亦算是一種資本。而資質如何,靈根又如何則算是運道之一。
只是別人有的,小道士沒有而已。勤能補拙尚且不夠,又哪能成爲被人誇耀是天才的資本?
幸而小道士彷彿也明白這點,那些誇讚過耳便忘,依舊刻苦修煉至今。沈淮安在他身邊冷眼的看着,這些年在他能夠辟穀和不必休憩之後,小道士竟真的沒有再吃過一頓飯,睡過一場覺。口腹之慾無有,享樂之慾無有,凡塵不入眼,世事不落心。這樣的『性』子,的確是修煉的好料子。
若只有如此便罷了,沈淮安總覺得這個世界的自己除了出生的時候運勢不佳,沒得了一個好資質之外,其他的時候簡直是氣運沖天。
這個世界裡,小道士沒有一個修真界的大能做長輩,將他託付給青霄老祖。他只是碰巧被丟棄在無上宗山門的嬰兒,有碰巧被青霄老祖到訪的故友報給了他。青霄老祖那時候已經是渡劫期修爲,膝下還沒有親傳弟子,又剛巧萌生了收徒的念頭,便沒有嫌棄他的五靈根,直接將他收爲首徒了。
這還不算什麼,更誇張的在後面。
青霄老祖雖然收了小道士當徒弟,但是因爲他自己本身就是資質絕佳,修煉起來十分容易。吸收靈力對於青霄老祖來說簡直就是吃飯喝水一樣的事情。這樣的資質在修仙上來說固然好,但是在當師父方面卻有些照顧不到。青霄老祖只是傳授了小道士幾個簡單的法訣,讓他能夠自行修煉之後就將人扔到了悟道峰去了。
由於青霄老祖的散養,小道士的童年都大概在悟道峰度過。在他某一個風雪夜仍舊堅持去悟道峰打坐的時候,小道士忽然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可是這一摔可好,他只覺得自己手下按着一塊硬物,等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舉世不傳的《混沌訣》。
《混沌決》只適合五靈根修煉,但是因爲難度太大,要求太過苛刻,所以鮮少有人成功,因而這法訣也就漸漸失傳了。沒想到這個小道士僅僅是摔了一跤,就得到了這麼珍惜的寶物。
沈淮安有些無語,卻並不妨礙他在小道士修煉的時候在一旁窺探。雖然如今他體內已經沒有靈力,但是他還是想象着靈力在血管裡流動的感覺,默默的記下了靈力的方向和路線。因爲他發現,按照書中所說的運轉靈力的話,修煉說不定會愈發的容易。
沈淮安沒有相當,小道士的氣運遠不止這些。他十八歲的時候下山歷練,所有的奇遇更是不要命似的往他身上砸。有“千山我來闖,美人你去抱”的追隨者,也有“非君不嫁”的各『色』美人。小道士自身的連番奇遇,讓他的修爲像是火箭一樣的躥了起來。
之前小道士的修爲只是微末,沈淮安也就沒有留意。只是數百年悄悄過去,幾番機緣之後,小道士的修爲已經超過沈淮安了。那麼,他暴漲的修爲就不由讓沈淮安萌生出了另一種想法。
破碎虛空……麼?
如今看來也彷彿並不是不可能。
沈淮安想到這裡,心裡有了些安定。他靜靜的看着小道士退去道袍,穿上一身白衣。看着小道士從孤單一人變成了追隨者成羣,美女亦如雲。看着小道士的修爲翻跟頭一樣的增長。
看着他漸漸開始了燦爛輝煌的一生。
——冷靜得就像完全不把那個小道士當做自己一樣。
沈淮安只是在一旁的看着,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已經打定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