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被劫的日子並不好過。她被昔照劫持到了一處山林之中,三天之內,她被昔照嚴密的看守着,只要一動彈,綁住她的手腕和腳踝的繩索就會更緊上半分。云溪只覺得自己的手腳已經麻木,顯然這些繩索並不是尋常的繩索,而是可以阻隔靈力的法器。
對於修仙者來說,沒有什麼比靈力被阻更可怕的事情。云溪被藏在了林中的一個山洞中,只能靠着洞口劃過的陽光的強弱來判斷時間的變化。她越發覺得手足冰涼,這樣的情況並不樂觀。
她自己心裡都清楚,若是再拖延上一些時日,她的手腳恐怕就廢了。
可是云溪雖然不足十八歲,但是自幼是被按照一派掌門的模式小心教養的,故而現在也並沒有慌亂。修真之人不需飲食,她索性就閉上了眼睛養精蓄銳。
昔照一直就坐在她的身邊,肩膀上還流着血,云溪還能依稀聞到昔照的血液的味道。看過昔照的有些可怖的面容之後,云溪就已經無法將他和人類劃上等號。
當閉上眼眸的時候,其他的感官就會變得尤爲深刻。云溪閉上眼睛,仔細的辨別着空氣中的味道。
血。大部分是人類的味道,並沒有她小的時候師姐所說的魔族的血液的腥臭。這一點云溪倒是並不意外,因爲哪怕是她的師姐,出生的時候魔族已經被封印了不知多少萬年了。那些所謂的真知灼見,又有多少是道聽途說,恐怕師姐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除了人血的腥甜,云溪還在昔照的血液中聞到了一種奇異的暗香。那種暗香一旦被她注意到,就一直在她鼻尖縈繞不散。云溪嗅着鼻尖那一點彷彿引逗着她似的香氣,眼前簡直頃刻之間就眩暈了起來。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她連忙閉氣。
而昔照就彷彿沒注意到她這裡的動靜,又彷彿不在意肩上的傷口一樣的一直靠着山洞的巖壁坐着。一直到了日頭完全墜入了黑暗,他才站起身點燃了一根一寸長的線香。那線香毫無香味,只是嫋嫋升起的淡色煙霧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不祥。
不多時候,山洞中的土地裂開了一條大縫,從縫中鑽出了一團黑沙。黑沙藉由還未消散的線香凝結成了一個隱約的人形。昔照走到那個人形面前跪了下來。
黑影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移到了云溪的面前。它繞着云溪轉了幾圈,開口是黯啞的男聲“血的濃度還不算差,可用。”
雲傾猜的不錯,昔照和他背後的人的目的果然在於流雲派後山的洞府。當年流雲派的祖先發現了那個洞府的時候所設下的禁制是要靠雲氏的血來解開的。而云氏本宗本族之間素不通婚,連年加入外姓血液,導致血脈越發的淡薄。到了云溪的父親的那一代,就已經不是所有的族人的血都能解開禁制了。到了云溪這一代,更是隻有云溪一人能夠解開禁制。
昔照的這件事情辦得還算讓人滿意,那團人形的黑沙掐出一個法訣覆蓋在了昔照的肩上,不多時候,他破碎的肩胛骨處雖然還有一個巨大的傷疤,但是卻已經完好如初了。
昔照拂過自己的肩膀,連聲跪謝道“多謝魔尊大人。”
魔尊。云溪聽見這個詞的時候先是一愣,轉而又無聲苦笑。對方並不在意她窺見了自己的身份,那也就是說明,對方根本就沒有打算放她活着離開。心下一涼,只是云溪並不願意示弱。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情況下,人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罷了。
那團黑沙顯然並不是所謂的魔尊本人,而只是藉由招魂鄉而凝結出來的幻象,帶着本尊的三分魔力,支持片刻便會消散。那個黑影沒有多做停留,留下一聲冷哼,便撤回了地上。
方纔地上裂開的縫隙緩緩闔上。昔照一直跪在地上,一直那個黑影完全的消散,他才緩緩的站了起來。他的頭臉都被包上,所以也就掩住了臉上變幻的神情。單手將云溪從地上拎了起來,昔照幾個跳躍,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云溪注意到,如今提着自己的那隻手已經褪去了可怕的鱗片,變成了光潔的皮膚。他手上的皮膚很可能不常見天日,所以是完全褪去了血色的白,還帶着一絲隱約的青色。
心裡涌起許多念頭。忽然出現的天歲城昔照,方纔出現的所謂魔尊,鬆動的蒼山封印。這一切都彷彿連綴成了一線,隱隱昭示着什麼。但是如今對於云溪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的活下來。
心裡有着一絲僥倖。也許,姑姑可以帶人去後山的洞府。也許……姑姑帶着的那個人可以是沈淮安。
沈淮安。這個名字讓云溪心頭一跳。她們流雲派再是不濟,也還是屹立千年未倒的修真世家。若是說沒有修爲比沈淮安精湛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云溪心頭第一個跳出的名字竟然是沈淮安。
那是一種不關風月的信任,若是莫南柯知道這姑娘的想法,他大概會告訴云溪“別怕,姑娘,你不是愛上他了,而是被他的主角光環亮瞎眼了。”至於這個說法會不會被某人認爲是師父在吃醋呢,卻是後話了。
位於流雲女派和無上宗後山的洞府十分隱蔽,而它真正的所在位置說起來還是比較偏向於無上宗的。無上宗的護山大陣會隨着時辰而移動位置,在昔照在無上宗劫走云溪之後,莫南柯特地將護山大陣的陣法做了修改,引入了最是清正的天地清氣,一旦魔族觸及大陣,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下去。
昔照低估了渡劫老祖的實力,他沒有想過莫南柯僅僅用了三天就能夠修改無上宗設下了萬年的陣法。當他真的撞上無上宗的那一層透明的結界的時候,毫無防備的被那股清氣衝入了肺腑,一直緊扣着云溪的手驟然一鬆,自己吐出了一口夾雜着內臟碎塊的黑血,痛苦的跪在了地上。
云溪方纔一直被他提在手上,這個時候昔照一鬆手,小姑娘自然就被扔在了地上。眼見着昔照彷彿被什麼東西所傷,云溪想也沒想的就就勢一滾,向着方纔阻隔昔照的地方滾了過去。小姑娘十足的聰慧,而且足夠膽大。
她之前來後山的時候不是沒有碰見過無上宗的結界。只要不對無上宗心懷惡念,結界多半都會放他們通過的。而這一次,昔照的目標在於流雲女派的洞府,和無上宗無關,卻被無上宗的結界傷得不輕。云溪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恐怕是無上宗的那位老祖的手筆,只是不知道那結界是對所有人都如此,還是僅阻擋妖魔。
云溪看見昔照如今的光景,自己也明白,若是那結界阻隔全部的人,自己貿然滾過去之後的下場恐怕會比昔照還慘。而且惹惱了昔照,恐怕自己就更沒有活命的可能了。但是對於她來說,最壞也不過就是這樣了。與其被魔道中人利用之後殺害,還不弱拼死一搏,爲自己留取一線生機。
昔照忙着調理自己震盪的肺腑,看見云溪的動作,便也不顧自己仍在吐血的伸手來捉她。沾染着昔照血液的手觸到了結界,立刻就被彈了回來。結界處的一道細小的雷電沿着他手上殘存着的血跡劈下,在他的手上留下了黑焦的痕跡。昔照的修爲已經不低,至少不在金丹後期的沈轅之下,其身體的強度可想而知,而饒是如此,結界自帶的雷電還是在他的掌心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而云溪安然無恙的穿過了結界,這一局,算是她賭贏了。
天邊的幾道身影接連而至,從遠處迅疾飛來。最先向云溪撲過來的是雲傾,她迅速的將自己的侄女手腳上綁着的繩索解開,將人扶了起來,然後自覺的站到了莫南柯的身後。她有許多話想要詢問云溪,但是也知道如今並不是很好的時機。在實力代表一切的修真界,她如今能夠做的只是將自家侄女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在看見莫南柯來了的時候,昔照就直覺不妙。也不顧正在翻騰的氣血,迅速的摺疊了空間,遠遠的逃遁了。莫南柯的法訣就掐在了指尖,遠遠看去,白衣翩然的仙長的絕白的指尖凝着一層寒冰,淺淺的一層,卻彷彿將涼意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口。然而,莫南柯最終指尖微動,散開了聚集在指尖的靈力。
放長線釣大魚。他倒是要看看,到底這天歲城的背後站着的是什麼人物。
對於莫南柯的決定,沒有人提出疑議。雲傾隱約知道老祖另有打算,他能夠親自出手幫助她們救回少掌門就實屬不易,其他的事情,就不是她們流雲派能夠妄議的了。
而沈淮安自然不會反對,他從小長在莫南柯身邊,又經過了整整八百年的瘋狂想念,對於莫南柯,他比了解自己都要了解更甚。瞬間明白了莫南柯的想法,沈淮安衝着雲家的姑侄笑了一下算是安撫,而後便跨過了結界,在地上的那一灘血液處蹲了下來。
指尖微微觸及地上的黑血,沈淮安捻了捻指尖,只感覺到了一點澀意。那黑血在沈淮安的指尖僅停留了片刻就被他擦去。沈淮安瞥了一眼那對姑侄,並沒有說太多。那血中帶着一點熟悉的暗香讓他莫名的戰慄,彷彿有什麼被引逗了一樣。可是沈淮安的心性已經強大若此,他在衆人看不見的角度眨了一下眼睛,而後,眸中便是一片清明。
他走回了莫南柯的身邊,低聲說道“師父,這個昔照的身上的確有魔族的氣息。”
沈淮安和魔族直接交手過,他的判斷莫南柯自然相信。沉吟片刻,莫南柯對雲傾說道“他盯上了你們的洞府,恐怕還會再來。”
雲傾低下頭沒有說話。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啓洞府,央求青霄老祖和他的徒弟一同進入,然後看看他們到底想要洞府之中的什麼。然而這事關流雲派的傳承,即使她是掌門的妹妹,她也不敢扇子決定。
倒是一直沒有說話的云溪掙脫了姑姑的懷抱,噗通一聲跪在了莫南柯的腳邊,輕聲說道“請老祖垂憐我流雲派,與吾輩一同進入洞府。洞府之中任何東西,我流雲派都願奉上。”
此言一出,沈淮安看着這個面色慘白的小姑娘,倒是第一次投去了認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