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人心惶惶的楚家此刻又恢復了寧靜。楚飛將老夫人安撫完畢,自己也回到了書房,一夜無眠。
暮函苑中靜謐極了,唯有主屋還點着燈。末婉看着在屋中走來走去的小姐,不由得皺起眉頭,擔憂的說到,“小姐,你還是早定休息吧,林叔說你不能太勞累,如今天那麼涼,夜晚更是陰寒之氣,你可不能再受涼了。”
喬凝心輕嘆一聲,很不雅的理了理這被她稱之爲孕婦裝的冬裙,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好了,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睡,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等小姐睡了再去。”這一次,她很固執。
無奈的看她一眼,喬凝心伸手搓了搓臉頰,略顯疲憊,“好吧,我馬上就去睡,這下總行了吧!”
“嗯!”輕輕點頭,她看着喬凝心的模樣隨即又說到,“不如我來幫小姐敲敲背好了,小姐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不必了,我多休息就好了,你出去吧!”下了逐客令,喬凝心也徑直站起身來,習慣性的扯了扯胸前的衣襟,朝着裡屋走去。
打她醒來後就換上了這身極不方便的衣服,要不是爲了肚子裡的小傢伙,打死她也不穿這個東西。如今她被冠以孕婦的頭銜,只能暫且做個廢人,老實的待在家中,好好保護她肚子裡還沒成型的小屁孩。
林叔帶着楚雲絕兩人去了無名小院,目的是希望能找到孃親的畫像和牌位,此事非同小可,他們不得不出此下策。即便小院內沒有他們要找的東西,定也能找出一些線索,最好能順藤摸瓜,看看他們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末婉看着她走進了門內,這才放心的離開。
摸了摸依舊平坦的肚子,喬凝心不免輕嘆一聲,林叔說這段時間她都得好好休息,前幾日那幾番折騰,讓她如今氣血兩虛,再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恐怕對孩子不利,所以她今晚決定老老實實的呆着,哪也不去,坐等他們回來。
可是,人雖然在這裡,心緒卻早都飄出老遠,竟然連房中有人也沒能及時發現。
站在屋中,藉助屋內橙色的燈光看清那坐在牀邊的男人,她頓時覺得一股無名怒火自心底呼呼生出,真恨不得衝過去將那男人從牀上揪起來扔出去。可反觀那人,一臉淡然的笑容,嘴角輕輕牽起,笑得好不愜意。
片刻過後,她終是閉上眼睛,漸漸平靜下來。待她再睜眼時,眼底的怒意已經消去,伸手理了理衣服,她輕挑秀眉,說得雲淡風輕,“這牀坐着可還舒服?”
微微一笑,段如風點頭說到,“還不錯。”話雖如此,他還是很自覺的從牀上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喬凝心身邊。
“皇子殿下深夜來訪,真是讓我意外啊!”側目,喬凝心笑得邪氣,一改往日對他的敵意,也不忙着趕人。
垂眸,段如風似笑非笑,迷人的桃花眼中閃過一抹捉摸不透的光,“莫非你不歡迎我?”
“給我一個歡迎你的理由!”
開玩笑,她避之不及,怎麼還會歡迎他。
“故友到訪,豈有不歡迎之理。”說罷,他又向前兩步,微眯雙眼看着喬凝心,笑得比她還要邪魅。
見他靠近,喬凝心不免心生戒備,不自覺的後退半步,“哪有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牀邊坐着的故友?殿下莫不是早上出門的時候腦袋被門擠了一下,纔會做出這樣沒頭沒腦的事情來!”
“你說呢!”並不氣惱,段如風欺身上來,伸出修長的手指輕鬆的勾住了喬凝心的下巴,狹長的雙眸中泛着柔光,聲音極爲輕柔,“之前我可是說過的,一定會來找你,如今只是兌現我的話而已。”
隨着他的靠近,那股獨特的香味也迎面撲來,喬凝心不由得皺起眉頭。
兩人此時如此近的距離,神情更是如此曖昧,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俊臉她反而愣住了。發愣過後,她猛地用力拍掉段如風的手,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殿下還是莊重一些比較好。”
“呵呵!我對你向來很莊重,難道你沒發現嗎?”收回了手,他卻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低下頭來正視着喬凝心的小臉,將她細細的打量了一遍。
細看過後,他突然冷下臉來,沉聲問到,“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這穿的是什麼?”
避開前面那個問題,喬凝心退後兩步,拎起裙角故意晃了晃,一改剛纔的怒顏,輕笑着說到,“這是我的孕婦裝啊,挺好看的。”
“孕婦裝?”陰沉着臉,他眉心緊蹙,雙眼死死的盯着喬凝心,薄脣抿成了一條僵硬的線條。
“是啊!懷孕了不就得穿個孕婦裝嗎?難道殿下沒聽說過。”看着段如風漸變的臉色,她繼續說到,“對了,殿下既然碰巧遇上了,就好歹也得給我的孩子留下點禮物,以後我也好對我的孩子說,你看你孃親人緣多好啊,連南楚的皇子殿下都肯趕來送禮,呵呵!”
冷冷一笑,段如風盡力掩飾着眼中的怒意,眼角的不屑與反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許久不見,你倒是變得幽默了。”
“彼此彼此,許久不見殿下也變得越發的沉穩了。”輕笑兩聲,她偏頭看着段如風,“殿下深夜到訪,不會是想和我研究什麼幽默吧?”
想到楚雲裳之前所說的話,她對段如風此行的目的越發的好奇了,或許他們夜探無名小院找不到什麼線索,自己倒是可以從他身上得到些消息。
段如風並不理會她,徑直走到桌旁坐下,輕聲說到,“難道你那麼快就忘了我所說的話?”
“我一向只記該記的話,剩下的從沒在意過。”冷眼看着他,喬凝心故作據傲。
“呵!”冷聲一笑,段如風將視線落在了別處,“所以,你才故意叫人將那兩盆白菊給扔掉的嗎?”不等喬凝心回答,他繼續說到,“你的臉色這麼蒼白,定是沒好好注意身體吧!”
這樣兩句不着邊際的話,也不知道他是怎樣聯繫到一起的。伸手擦了擦被他碰過的下巴,喬凝心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將衣服扯了扯,隨即在他身旁坐下,“多謝殿下關小,我會注意的。”
看似不經意的點頭,段如風自腰間摸出一塊玉佩,拿到手中把玩着,輕聲說到,“這塊玉佩本來是打算送給你的,如今就送給你肚子裡的孩子吧!”
有些詫異,喬凝心睜大雙眼,微楞片刻後她才伸手接過,雙眼一再徘徊在段如風和那塊玉佩之間,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就替我未出世的孩子謝過殿下的美意了。”她客氣的道了謝,將玉佩立刻收了起來。
“無妨。”輕輕擺手,他將目光落在了喬凝心的腹部,語調極輕,“或許,我還能爭取一把,做他的爹也不錯。”
“做夢豈不是更好。”迎上段如風的目光,喬凝心冷冷一笑。
“呵呵!”注視着她的目光,段如風毫不在意,“即便是做夢,也是個美夢,做夢又何妨。”
“看來我那日與你說的話全都白說了。”
“與你一樣,我只聽我認爲正確的話,剩下的一概不管。”挑眉,他輕輕一笑,“今夜雖然有些冷,不過夜色還是極美的,不如我們出去走走,隨便聊聊。”
“殿下似乎特別喜歡半夜三更約女子出去走走!怎麼?莫不是嫌我待客不周?”這個時候她怎麼可能跟他出去,即便他沒有什麼惡意,她也是斷不會答應的。
“你覺得此地適合我們兩人談話?”
“有何不可?”淡然一笑,她隨即說到,“不如我叫末婉爲你沏杯好茶,我們坐下來慢慢聊。”
看着她的雙眼,段如風無奈輕嘆,“看來,反倒是我多心了。”
“確實如此。”側目看着他,喬凝心輕聲說到,“既然殿下來了,我倒是有件事情想問問殿下。”
“你想問皇兄的事嗎?”
略微一愣,喬凝心索性點點頭,“正是。不知他現在如何?”
“很不好。”垂頭尷尬一笑,段如風沉聲說到,“他與父皇相持不下,竟然剃了發,如今被父皇囚禁在宮中。”
“剃髮?”驚得輕呼出聲,喬凝心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她知道段峭的手段厲害,她也知道弦月是個倔性子,但卻沒想到事情竟發展到這個局面。
冷冷一笑,她不屑的說到,“爲人父者,能做到像他這樣,確實也需要些勇氣。生在這樣的帝王家,有這樣的父親,恐怕你們這些皇子公主也好過不到哪裡去!”弦月此時的處境,她真不知該如何告訴楚雲絕才好。
“此事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嗎?”
“哼!”冷哼一聲,她暗暗磨牙,轉而問到,“那不可信之人,你可找出來了?”
說到此事,段如風眸光一冷,不等他回答,喬凝心趕緊說到,“讓我來猜猜吧,應該是水戎纓!”
“何出此言?”事實上,她猜錯了。
“據聞你並沒帶她來,有人卻在街上看到了她,想來是專門來監視你的吧!”注視着段如風的神情,她試探的問到。
冷冷一笑,他側頭看向別處,低聲說到,“那倒未必,如今她已不是我的屬下,更範不着來監視我,她也沒這個機會了。”
此事說來真是可笑,在他身旁的兩人,一個是別人費盡心思安插在他左右的,饒是他萬分小心,卻也被人算計了。一個卻是父皇的心腹,到頭來他反倒成了別人的笑柄。真是可笑,又可悲。
“這話是什麼意思?”挑眉側目,喬凝心暗自揣測着他的話。
“我想你應該明白的。”
“你是說,柳如煙背叛了你?”明亮的雙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一瞬即逝,她睜大了雙眼看着段如風,琢磨着這話的可信度。
“確實如此。”輕笑着看向她,段如風突然伸出手來,極爲親暱的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刮,“你知不知道,你這副眼冒精光的樣子實在是太誘人,讓我移不開眼。”
就是這樣的喬凝心,讓他越發的泥足深陷,明知自己與她幾乎沒有可能,可他還是不願放棄,甚至不遠千里來到景龍,打算盡力一搏。
喬凝心不是平常的女子,對她用強根本不可能,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越是這樣,他的心中也越是沒了底氣,當初的勢在必得已經變得遙不可及,就連他之前唯一的底牌也失去了意義,此時得知她懷孕,他更是失落萬分。
觸及她發怒的神情,他識趣的收回手,促狹一笑,“我剛纔說的話沒有半句虛假,你大可不必去斟酌。”
心中所想被人當面拆穿,喬凝心不由得有些尷尬,還未說話,放在桌上的手卻被段如風握住,驚得她慌忙掙扎,無奈段如風扣得很緊,絲毫不起作用。
猛的從凳子上站起身來,喬凝心怒視着他,卻看到一雙平靜的眸子,心中一震,動作自然也慢了半拍。
擡頭看着她,段如風突然張嘴輕聲說到,“江山和你,我一直都看重後者,並不是你當日所說,我也不是因爲在朝堂上失了利才追悔莫及,然後對你更加的死纏爛打,我段如風不是那樣的人。”
聽得真切,喬凝心不由得愣住了,一時也忘記了要抽回手,就這樣被他握着,四目相對,眼中流露着異樣的神色。
她清楚的記得,那天晚上她就是這樣數落段如風的,當時他並沒有做任何的解釋,只是付之一笑,卻不想今晚他竟然直白的說了出來,而且說得那麼誠懇,沒有絲毫的虛情假意。
“明知道我已沒有多大的把握,明知道父皇改變了主意,之前對我的承諾也變成了泡影,可我還是來了。你那晚所說的話,我全部都記得,不過卻絲毫不在意,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我都會爲自己爭取,即便不做皇子又怎樣?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卸掉這一身華服,做個普通人。”
“我,你……”站在他身旁,睜大雙眼看着他,然而她卻說不出話來。
抿脣一笑,段如風繼續說到,“或許如你所說,我之前的所作所爲確實讓人不齒,不過我的目的卻很單一,並不是你所說的那般無恥。我……”說到這裡,他聽到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不由得停了下來。
片刻過後,喬凝心終是回過神來,一張小臉竟有些泛紅,極爲不自在的看了段如風一眼,她慌忙的想要抽回手,卻在縮手的同時看到了已經站在門邊的楚雲絕。
一身夜行衣,他顯然剛回府,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幕。
注意着喬凝心與楚雲絕的神色,段如風抿脣輕笑一聲,緩緩站起身來,不離開也不說話。夾在兩個男人之間,看着楚雲絕有些難看的臉色,喬凝心頓時懊惱不已,心虛的別開臉去。
片刻過後,一聲淺笑自楚雲絕口中響起,“殿下怎會深夜來此?”
看着楚雲絕這身打扮,段如風不由得微眯雙眼,“楚公子深夜出門,想必也是做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吧,竟把懷孕的娘子丟在家中。”
“倒是讓殿下見笑了。”冷冷一笑,他擡眼看着段如風,“殿下既然來了,不如去大廳坐坐吧。”
“不必了。”揮手,段如風瞪了他一眼,隨即轉頭看向喬凝心,輕聲說到,“那女人來京城恐怕是爲了更重要的事情,你們還是小心爲妙,若是有什麼事情,記得來找我,好歹我現在還是南楚的皇子,到時一定傾力相助。”
冷冷看他一眼,喬凝心木納的說到,“多謝。”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笑說一句,他挑釁一般的看向楚雲絕,沉聲說到,“今夜就不打擾你們了,來日方長。”說罷,他大搖大擺的走到窗戶邊上,絲毫不顧及什麼,當着兩人的面躍窗而出,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待他走遠,窗外灌進冷風,喬凝心才猛的回過神來,看着極不自在的楚雲絕,她趕緊問到,“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回頭看着她,楚雲絕將視線落在了那剛被段如風握過的手上,淡然一笑,“確實是她,無名小院中除了她並沒有別人,可惜她卻抄暗道離開,只給雲裳留下一封書信,我們要找東西自然也沒在小院中。”
似是猜到他們會折回去,柳如煙竟然撤掉了院中的機關,他們進去之時如僱平地,並未遇到任何障礙。不過柳如煙卻早早的離開,給他們留下了一座空宅子和一張寫滿娟秀字體的信紙。雲裳拿了信紙徑自離開,他與林叔也空手而歸,卻不想進門之時竟看到這樣一幕。
“哦。”點點頭,喬凝心想要解釋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悶了半晌,她才緩緩開口說到,“既然這樣,還是明日再說吧,再過兩個時辰天都要亮了,明日爹還要早朝,姑且看看他們的反應再說。”
“也只能如此了。”走到牀邊,楚雲絕換下了夜行衣,拿了一套月白色長衫套上,抱着衣服就要離開,“你早些休息吧。”
“你不想問點什麼嗎?”看着他的背影,喬凝心終是開了口。
背對着她,楚雲絕微微側目,“若是真有什麼,你一定會告訴我的,你不說,那就表示根本沒什麼。”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楚雲絕越是這樣冷靜,她就越發的彆扭。
“嗯。”重重的點頭,他輕聲說到,“早些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什麼事你只要輕輕叩牆就好。”
“站住。”喬凝心大喝一聲,隨即說到,“他說他喜歡我,他不會放棄。”似是故意的一般,她就是要氣氣這個呆愣的傻子。
略微遲疑,楚雲絕低頭,竟然說出一句差點讓喬凝心當場噎死的話來,“這有什麼!他妹妹也說喜歡我來着,還說非我不嫁,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