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元年四月十五,景龍王朝朝堂震盪,剛剛纔被整理一新的朝綱又要面臨一場風雲變幻。天下易主,一切變數皆在旦夕之間,讓人措手不及。
新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謀害先皇的篡位賊子,這個消息一經證實,無疑讓天下人震驚,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都適時的佯裝出一幅驚悚的模樣,藉此機會想要做個“忠臣”。
那些忠於景睿的朝臣們全都被人捏住了軟肋,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的主子被人宰割。即便他們想要爲主子平反,卻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爲賢王手中有憑有據而且指正他的正是他的皇后段璃梳。
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夕之間便淪爲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臣賊子,讓世人唾棄,而身邊的一切卻已不再他的掌控之中。被人指證,玉璽被奪,如今他已什麼都不是。
關外三軍被南楚屯兵震懾,不敢貿然揮師回京,京中暗衛也被喬家暗人以及莫離帶來的死士制服,暗衛首領鄔晟欷撥雲城一戰後受傷未愈,如今被高人重創,亦是無法再做任何掙扎。而那唯一的朝堂抵住南嶽天,此時也在家中靜養,連想要站起來都難。
整個朝堂乃至整個景龍,再也沒有他的依附,再沒人能任他差遣。
當一切都變爲往日雲煙,當他所有的算計都成了枉然,當他被剝去龍袍打入天牢時,他才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那麼睿智過人,並不是真的天下無敵。
僅僅片刻,他便由身穿龍袍統領江山的天子淪爲披頭散髮一身狼狽的賊人,大勢已去。
天德元年四月十六,景龍王朝重新易主,這天下雖說還是景家的,可坐在皇位上的已不是那個曾經傲然一身機關算盡的太子,而是賢王景御。一個曾經默默無聞的皇子,搖身一變即刻成了景龍王朝唯一能登上皇位的先皇子嗣,這一切都是藉助於南楚的勢力,還有某些暗中推動局勢的狠角色。
自此,景龍王朝改年號爲元昌,天德之勢將永不復返。
三日之後,籠罩着朝堂的陰霾漸漸隱去,一道聖旨卻再次讓文武百官擔心不已。當朝天子竟要在朝堂上公審賊子景睿某朝篡位之事,並且軟點數日不曾上朝的左相定要歸朝,此事無一不讓衆人擔憂,且又紛紛猜測着這中間到底有何關聯,左相南嶽天與此事又有何關係!
朝陽初升,爲大地演染上一層橘色的柔光,大殿前意欲騰飛的巨龍熠熠生輝,無不透着威嚴之氣。朝堂上文武百官直立兩旁,靜候着皇上與那淪爲要犯的景睿。當南嶽天被人強行擡着進殿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低迷了數日的端王也是驚訝不已,看着躺在軟榻上的人一臉驚悚。
不知這又是唱的哪一齣,不知道左相大人是何時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是被誰所傷,所有人都揣着疑問,可又不敢貿然開口,就這樣沉默着站在原處,等待正主的到來。
大殿高臺,景御一身明黃色龍袍,深邃的眼底有着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凌厲的目光掃過殿前的人,最後落在了一臉挫敗躺在軟榻上的南嶽天,待百官朝拜之後他才冷聲說到,“將重犯帶上來。”
隨着一陣嘩啦之聲,衆人皆回過頭去,看着那被五花大綁狼狽不堪的男子,表情各異。僅僅數日,曾經那脾晚天下意氣風發的男子此時卻成了可憐之至的階下囚,成王敗寇,此話真是一點也不假。
手腳皆備束縛的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數十人的押解下緩緩走上殿前。披散的頭髮蓋住了臉上的污垢,卻掩不住那狼狽之色,他稍稍擡眼,看了一眼那高處明豔得晃眼的黃色,眸光一冷,驟然低下頭,不置一詞。
身旁的侍衛見他不跪,不由得動起手來,昔日的天子如今落魄至此,便不是尊貴的不可侵犯的人,他們自然可以拳腳伺候。冷眼看着殿前的一切,待幾個侍衛重重踢打過後,景御才輕輕擺手,“罷了,你們退下吧!”
“遵命。”點頭應下,幾人卻不下殿,而是退到了末處,以便隨時聽後差遣。
高位上,景御看着腳下低着頭沉默的男子,嘴角輕揚,“朕今日……”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吵鬧起來,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身旁的太監總管見狀立刻會意,連忙差人去看,這才得知是前皇后在殿外喧鬧,吵着要進來陪景睿一同受審。
聞及此,衆人紛紛搖頭暗歎,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當日她公然出來揭發景睿的惡性,所有人還以爲這一切都是南楚段峭早就安排好的,後來南楚高調介入此事,大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全都感嘆着那段峭技高一籌,竟然用自己的女兒來鋪網,將景龍朝堂玩弄於鼓掌之中,甚至左右着皇室的變動。這樣的手段,這樣的計謀,景龍這爲年輕氣盛的太子又怎是他的對手。
如今,段璃梳卻又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樣,這不禁讓大家疑惑,莫不是又一出苦肉計?
穩坐龍椅之上,景御看了看毫無反應的景睿,隨即點點頭,“就放她進來吧!”
侍衛鬆開了扣住她的手,段璃梳提着裙襬大步衝進殿內,毫不猶豫便撲到了一臉冷漠的景睿懷中失聲痛哭,這場面倒是讓人有些招架不住,衆人紛紛咂舌,唏噓不已。
抹掉眼淚,看着眼前沒有半點反應的男子,段璃梳努力抑制着眼中翻涌的眼淚,轉身便噗通一聲跪下,“皇上,我求你繞過他,我求你了。”
呵!人羣中不時有人冷笑,無不冷眼看着這一切,都覺得可笑至極,更有人皺眉看着他們,暗暗猜想着皇上會作何回答。
曾經南楚尊貴的公主,段峭的掌上明珠,今日竟爲了一個因她而爲天下人不齒之人下跪求情,哭得梨花帶雨,好不狼狽。
濃眉輕斂,景御看着跪在地上不斷磕頭的女子,沉聲說到,“三公主快起來。”此時,景睿雖已不是皇帝,可她卻不是他能動的,自然要喚她公主。
“求皇上開恩放過他。”絲毫不理會他的話,段璃梳趴在地上磕頭不止,額頭早已紅腫。
一旁,披頭散髮的景睿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直直的站在一旁,眸底無光冷漠不已。那些站在前邊的重臣看着這一幕不禁漸漸動容,有些可憐起這位“大義滅親”的南楚公主來。
暗歎一聲,景御隨即沉聲說到,“此事,朕也無法答應你。”雖說他不願放人,但最終還得他人做決定,不過他倒是有十成的把握,那人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聞及此,段璃梳以爲他是在拒絕,磕頭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很快額頭上便溢出了血跡,青紫一片,纓纓出聲,卻聽不出是在說何話,只是一個勁的磕頭,企圖勸景御收回成命。
無奈,景御看着她不住輕嘆,剛要開口卻看見了殿外緩緩走來的白色身影。一柄脫鞘的長劍折射着陽光被她緊握在手中,一身白衣青絲高挽,那張嬌俏的小臉上卻滿是駭人的殺氣,就連周邊的侍衛都不敢靠近,只好愣愣的站在兩旁,隨她慢慢前進。
素白的長靴踩過一級級階梯,步子緩慢沉重,喬凝心就這樣光明正大的提着劍,繞過高大的金龍直逼大殿。風佛面頰,吹起那散碎的劉海卻擋不住那冷意逼人的目光。劍身微動,一道刺眼的光掠過殿內,讓好幾人不自覺的閉上眼。景御微微眯眼,犀利的雙眼掃過那張蒼白卻又滿是毅力的臉頰,靜默不語,修長的手指卻緊扣住龍椅一動也不動。
有人提劍闖皇宮,卻不見人出來阻止,甚至連皇上都不言語,這真是讓人費解。怔怔的看着漸漸靠近的女子,百官們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多話,看着她提腳跨入殿中,心中不由得一緊,全都全身戒備着,以防出什麼意外。段璃梳擡頭,待她看清那張臉時忽的明白了景御的話,雙瞳不由得一縮,呼的一下就起身護在了景睿身前,一臉決然。
站在殿中,喬凝心微微擡頭,鳳眼掃過殿內的衆人,所有人也立刻安靜下來,整個大殿滿是詭異的氣息,讓人覺得壓柳難忍。有個別膽大的隨即低頭輕語,皺眉說到,“這不是靖王妃嗎?怎麼會進宮來?怎麼能拿着兵器上大殿來?”
“不知道,此時還是少說話爲好。”皇上都不阻攔,他們又有什麼資格多話。
頓了頓,景御終是起身,面向喬凝心沉聲喚到,“皇嫂。”
此一句話不但讓全殿的人震驚,就連一直不爲所動的景睿也猛的擡頭,直直看向高處,眼底滿是懾人的氣息。只是,他們驚訝的卻不是同一件事情,心中所想也完全不同。
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喬凝心冷冷一笑,提劍徑直走到那軟榻前,看着那張滿是驚恐令人作嘔的臉,冷聲問到,“還記得你當日的承諾吧?”
微怔片刻,景御終是點點頭,卻不作答。喬凝心背對着他,眼角微動,“那我便動手了。”
“你要做什麼?”不待驚慌的南嶽天開口,瑞王終是忍不住站了出來,“這裡可是大殿,休想胡作非爲。”
他欺身上前,意欲擋住喬凝心的去路,說得理直氣壯。卻不想喬凝心連回答都那麼不屑,二話不說揚劍便刺去,嚇得他連連後退,將忙於掙脫繩索的南嶽天暴露無餘,衆人這也纔看清原來左相的雙腳被死死的綁住,根本動彈不得。
這樣的一幕不禁讓衆人驚呼出口,全然忘記此時是在莊嚴的大殿上,而後退的瑞王迅速奪了侍衛手上的刀,迎着喬凝心的利劍便砍了上來。他知道,眼前被捆綁着等死的男人是他唯一的依靠了,若是南嶽天一死,以後他在這朝中恐怕也再無立足之地,所以他不會讓喬凝心得逞。
只可惜,他的心智依舊是那般不成熟,連孰輕孰重是非黑白都不能分清,看不清當前的形勢。嚇得驚慌失措的南嶽天哪還顧得上提醒他,此時只有他出手阻攔,自己纔有求生的機會,他又怎會開口阻止。
顧不得往日的高傲姿態,他直接撲下軟榻,用爬的姿勢企圖逃走。腳上本就有傷,此時又被捆成這樣,每動一下便是鑽心的疼痛,可他絲毫顧不上,只一個勁的往前爬。當日在撥雲城險些喪命,他便已猜到會有今日,卻不想着一切來得如此之快,讓他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他攀附之人大勢已去,他不過是條喪家犬,只有任人宰割。
景御看着他匍匐前進,也不命人阻止,只是晚了一眼小腹微微隆起的喬凝心,沉聲說到,“來人,將瑞王制住。”
數十個侍衛同時出手,那瑞王也不是什麼高手,很快就被制服,看着一臉冷意的喬凝心大吼到,“你這賤人,本王看你是活膩了,你……”
哐噹一聲,頭上金冠被打落,一頭青絲披散開來,他已嚇得楞在當場,將之後的話硬生生奮了回去。
這一劍,讓場中的文武百官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睜大雙眼看着那雙瞳漸漸染上血色的女子,嚇得不知所措。
一瞬的靜默,所有人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了看那地上臉色慘白如紙狼狽不堪的南嶽天,無不爲其捏一把汗。可惜,他們還未有過多的想法,一聲慘叫隨即響起,血濺當場驚駭衆人。
當日在山上,她就是這樣一劍劈開那沾滿血跡徘徊在涯邊的烈馬。今日,她亦是將這該死之人攔腰斬斷,沒有絲毫的猶豫。
殺夫之仇,終是得以報。
血跡順着劍身滴落,將地上染紅一片,那幾個被濺了一身鮮血的文官早已嚇得跌坐當場,止不住的哆嗦。被衆人架着,瑞王面如白紙,瞳孔縮成盲狀,連驚呼都已忘記。捂着嘴,段璃梳已面露絕望之色,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已成了幻影。
看着這血腥的一幕,景御不由得皺皺眉,低聲吩咐到,“來人,趕緊清理一下。”如今,他算是見識了這個女人的狠戾,再也不會質疑她當日所說之話。
南嶽天已死,他無需再傷神。就算今日喬凝心不出手,將來他也會除掉這個老東西以絕後患,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有些爲難。
長劍哐當掉地,終是拉回了衆人的思緒,喬凝心不屑一笑緩緩轉過身去。她說過,這一次她不會再放過任何人,必叫那些人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