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我自己孤單地生活在蘆葦叢裡,發現原來沒有她,日子過得索然無味。李老頭成了我這裡的常客,我們一起坐下喝酒聊天。過去,阿蝶在,我蠻討厭他的,破壞我們的二人世界。現在倒覺得這老頭挺可愛的。要沒有他,一個人太冷清。李老頭對我說:“阿蝶走了,你很想她吧。”
“我想把她留下來,她非要走。”
“她會回來的,這次,她忙完天上的工作,就會永遠回來陪你了。”
李老頭更老了,人老了,生活就會變得規律。李老頭每天都是早晨起來餓着肚子釣魚,午飯時間到我這裡來胡扯。阿蝶走之後,我除了編故事,把洞穴裡的屍體重新搬回牛棚,繼續研究着能讓死人復生的秘方。李老頭常來我這裡,看到我用死屍做實驗,並把死人擺成各種造型放置在牛棚裡。
李老頭對我說:“我死之後,乾脆就躺在你這裡好了。”
“你也想死而復生?”
“我是給你省省力氣,到時候免得你爬山攀巖去背屍。”
兩個月後,李老頭如願以償,他病死了。我是個最不喜歡交朋友的人,我常把認識的人當做過路人,有的人呆得時間久一點,有的人呆得時間短一點。我最怕和陌生人發生了感情,那個人就突然離開我。那樣的話,傷感。
當得知李老頭死亡的消息,我划船到李老頭的家裡,帶走了他的屍體。
如果我要寫自己的自傳故事,我肯定會寫這段經過。小的時候,我就經常幻想是不是能重新回到那孕育生命的肚子裡,在那裡把自己那對畸形的翅膀退化掉。
現在我用鹽覆蓋住李老頭的屍體,可以想象我的屋子裡始終會瀰漫着一種腥臭的味道。在此之前我解剖了李老頭的屍體,他的腸子、肝臟我都弄出來放進桶子裡。李老頭要是死而復活,肯定會坐起來,看着自己空蕩蕩的肚子對我破口大罵:“本以爲你會救我,搞了半天,你是玩我。”
實驗並不理想,李老頭的屍體開始腐爛。過去的只能存在記憶裡,我再次把屍體們送回洞穴,洞穴裡陳放着阿蝶的棺木,我從未打開過,怕見到阿蝶死亡的樣子,我鼓足勇氣想打開棺木,看看她,還是猶豫了。我用石頭把洞口永遠封死,決定把過去存在記憶裡。
我現在很想阿蝶。總是猜她什麼時候會回來。阿蝶在的時候,常對我說,誰離開誰都會活得很好。其實她錯了,誰離開了誰,都會在過得不好的時候想起對方來。我現在就過得很不好,因爲想她。
還是那麼想。空閒、忙碌的時候,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她,當然這種想是發自肺腑的,吃飯、拉屎的時候這種想也是牽腸掛肚的,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晚上,這種想就昇華到一種翻來覆去、死去活來的境界,從想她的第一個夜晚,到後來,想她的每個夜晚,我都抱着枕頭,心裡想着她開始漸入佳境的睡眠。總而言之我對她的相思是無藥可救的,且不可救藥。
馬上就要過年了,年這個節日在我們這個世界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傳說年是一種可怕的怪獸,散佈在深山洞穴中,人們管它們叫“年”。年的形貌猙獰,生性兇殘,每到除夕的晚上,就會闖到村子裡,到人羣聚居的地方禍害。後來篝火裡的竹子燃燒後"啪啪"地爆響,嚇走了年獸。從此每逢除夕,我們過年的時候,就會燃燒爆竹,嚇走那些在村莊裡出沒的野獸。我砍了很多竹子,我想如果她能回來,我會在除夕夜和她一起燃放爆竹。
現在天冷了,風一吹,蘆葦叢裡就飄散起灰白色的棉絮,我划着船,在蘆葦間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呼喊聲:“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回頭望,是阿蝶站在屋頂上遠遠地招手。我興奮地搖動雙槳,小船朝她划過去。她站到船上的時候,我們沒有說話,默默地看着彼此。過了好大一會兒,她對我說:“看得出來你挺想我的。”
“你也想我了吧!怎麼又回來了?”
“那我走。”她一下子扭過頭。我急忙緊緊抱住她:“別走。”我們都站着,小船被大風飄蕩着晃悠地厲害。
“你不怕我罵你、咬你、打你,白吃你的,白拿你的,白住你的,欺負你一輩子。”她說着,頭一歪,狠狠地咬在我的肩膀上。
我忍住痛,繼續問她:“你還會離開我嗎?”她告訴我,她喜歡我,她要帶着喜歡的人一起去冒險。
或許在某一天,有人發現我不見了,像是在這世界上蒸發掉一樣。他或許會大驚小怪,也會很快把我忘掉。但那個人不會知道不是我不見了,而是我們都不見了。
我們去了洞穴深處,探尋這個狹隘世界的出路。好多年前,我父親就告別我:“鳥人,我走了,去洞穴深處。照顧好自己。”現在我們也在洞穴深處冒險,開始在黑暗狹窄的世界裡摸索着前進。我們沒有了火把,也沒有了食物,餓了吃蝙蝠肉蛇肉,渴了喝被蝙蝠糞便污染的水。洞穴裡並不安全,大多野獸藏匿在洞穴深處,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它們纔會出現在人類世界的黑暗裡。我可能會成爲它們的美餐。但她不會,我會保護她。
曾經成千上萬的夜裡,我一直期待,自己能夠載着夢飛起來。我是一個喜歡編故事的人,我叫鳥人。每個人都有夢想,想證實自己。
我想用一雙翅膀飛起來,結果鼻青臉腫。我幹什麼都不行,也就會編點故事。有煩惱,有憂愁,也有幸福快樂。我販賣自己的故事總是選擇在風涼的日子裡,因爲風涼了,人就比較容易腹瀉,拿草葉子擦屁股容易長痔瘡,便會來買我的故事。這時候,我的讀者就多了起來,我很興奮,因爲人們不會馬上用紙擦屁股,我研究過,他們肯定會有一個拉屎的過程,這樣他們就會有讀故事的時間了。我總是編造各種故事,其中一些是我自己真實的故事。
我和阿蝶憑着冒險精神探索了幾乎所有的洞穴,很多次我們差點命懸一線。但幸好我們都活了下來,誰叫她喜歡冒險,我喜歡她。
後來有人說,我們死在洞穴裡,葬身獸腹。有人說,我們到了天上,做了牛仔。但這一切無從考證。
只有我知道自己幸福地生活在天上,在一羣牛以及阿蝶的陪伴下快樂的生活。每天我們可以吹吹牛,放放牛。有時,我們相擁坐在雲彩上,一邊喝着牛奶,一邊欣賞人間的美好景象。
斗轉星移,時間流逝到了熱季,把一切改變。
熱季,天空裡飄蕩起七彩極光,有瞬間燃燒的藍色磷火降落大地。
沒有了雨季的滋潤,厚厚的泥坯如石頭般堅硬地附着在豬的皮膚上,幾經活動下,形成了塊狀盾甲,這使得行動緩慢的一羣豬艱難地去到溪邊飲水。由雨林奔馳而來的馴鹿趟過小溪,驚起的流星魚從它們頭頂掠過,一陣跋涉嘈雜之後,渾濁了溪水。
雨林裡,樹冠上的樹懶噴射出好多小傢伙,鴨子優雅輕鬆地躍起,展開翅膀,延伸的脖子足夠讓扁嘴吃到樹上的果子,然後在墜落下去……成羣的斑馬則悠閒地採食樹上的果子,任由一羣藍色的光輕輕地落下,又輕輕地浮起,瘙癢它們的背脊……
無關美景,阿蝶看着我說:“鳥人,阿蝶沒有死,我就是阿蝶,你想起來了嗎?”
有時候爲了她,我是一個柔情似水的男人,有時候爲了她,我是一個風情萬種的漢子。
故事未完 全書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