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發生了爭執,我用刀威脅他,把他的屍體要碎屍萬段。他不怕,居然迎上來了,我殺了他。那是誤殺,真的。
他死了之後,我總覺得他還活着,這也是真的,昨天晚上我明明蹲了一鍋甲魚湯,醒來,我養的貓卻在裡面,煮沸的湯裡浮着貓咪的毛,好多。還有從他身上脫下的那件染血衣服居然在一個明媚的早晨,飄蕩起來,用空空的袖子打了我一記耳光。
我的老婆也死了,她吊死在牀前,我睜開眼恰恰可以看到她沒有閉上的眼睛,她在心裡告訴我,她無法原諒自己。因爲他的屍體是我和老婆一起隱藏的。他被我們冷凍在冰箱裡。老婆死了,可是我不敢報警。我抱下老婆的屍體,放在牀上,給她蓋好被子,她凍了一夜,身體好涼。
我匆匆收拾好幾件衣服,決定一個人遠走高飛。
我去了草原,尋覓一個無人的地方。我用錢買了一羣羊和幾隻狗,在無人遼闊的草原上放牧,曬太陽。儘管在太陽很足的時候,我還會感到冷,我一想到我的老婆就會冷,我一想到冰箱裡的那個男人,我就會冷。
這種冷尤其到了晚上,更讓我害怕。遠處是狼的嚎叫,我儘量讓我的狗和我在一起。讓我的羊多承擔一點我的風險。
我收藏了老婆的睡衣,每天晚上在我睡熟的時候,睡衣會擺脫我的懷抱在空中跳起輕盈的舞。那件柔軟的睡衣會輕輕挽起我的手,做我輕盈的舞伴……
跳舞的時候,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我不敢去看又忍不住地去偷看,我怕老婆那泛白的眼睛。
我每次都是這樣,捱過這個夜,等待日出。失眠的我只能在白天補充睡眠。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我的羊都不見了。途經此處的巴特大叔告訴我,有可能那羣羊去找他們曾經的主人去了,他說我應該去找那個賣給我羊的人。
知道自己受騙了,我拿起刀藏在胸口,帶上那幾只對我忠心的狗一路上跟隨着羊羣的足跡,我在心裡對自己講:“如果他不認賬,我就殺了他。”
找到那個賣給我羊的老人,我十分惱火。我看到老人在趕着我的羊。
我撲上去,把這個老人壓在下面,對他講:“爲什麼偷走我的羊?”
“孩子,你誤會了,我是想把你的羊給你送回去,以後把羊欄關好。”他說話的樣子很誠懇,外加一點假裝得可憐。但我並不相信他的鬼話,他的兒子從後面走過來。我摸出藏在我胸口的刀。
“放開我阿爸,你想捱揍?”老人的兒子拉開我,他臉上的那一大塊黑色胎記讓我見了噁心。
“孩子,我們走吧!”巴特大叔從草地那邊一路跟過來,他放心不下我。於是來看看。這時候,他拉着我的袖子,讓我跟他回去。
“大叔少了幾隻羊。”
“應該是走丟了,不關他們的事。孩子,我們回家吧。”
我點點頭,不想在這個避難所,再惹出什麼亂子。
巴特大叔和我驅逐羊羣回到蒙古包,又親自給我加固了羊欄。我經常留他睡一晚,他幾乎每次都答應了下來。他在的時候,是我睡得最安穩的夜晚,因爲我知道大叔是個好人。
在我孤獨一人的夜晚裡,我總是失眠, 狼的嚎叫好像是我把刀子捅進死者肚子裡時,死者發出的慘叫。晚上我只能閉着眼睛,假裝睡覺。白天我纔會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顧不得跳蚤和蝨子的打擾,沉沉睡去,再從惡夢裡醒來。
我殺他的場景是我重複的一個噩夢。那好像一個無聲電影,我們的面孔因爲爭執都是那樣的猙獰可惡,我更像個屠夫,在一番拳腳比劃後,我亮出刀子來,他不躲,像頭頑強的豬。接着血濺到我臉上,髒了我的手,都怪我那時候太沖動,如果我不殺他,或許現在我已經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小寶貝在我懷裡。
是的,老婆死的時候,她已經有身孕了。我不明白,爲什麼她不把孩子生下來,卻要選擇和孩子一起死。要知道他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想着想着,淚水流溼了臉頰,我醒來,便去了羊圈,一隻羊被咬掉了腦袋死在羊圈裡,我轟開羊羣,拾回帳篷來,好久沒有吃過肉,我點燃鍋底的木材。這些段日子我日漸消瘦,是該補補了。
吃飯的時候,羊肉的羶味卻讓我作嘔。我看到鍋裡落入一滴一滴的鮮血,從帳篷頂上滲透進來。風裡都是淒涼的聲音,有鬼在騷擾我?
我鼓足勇氣,牽住我的狗,假裝鎮定地走出帳篷,仰頭看去,上面掛着一顆羊頭。 只好回到帳篷裡,身心疲憊地沉睡下去。
第二天早晨,我到羊欄裡,特意找了一隻剛下完崽的羊,給她擠奶,早晨,我不喜歡吃什麼東西,總喜歡喝下大約一斤的羊奶,這樣可以治療我的便秘,我把羊統統趕出去,然後找一處深草的地方,蹲下來,仰起頭看着藍色天空。雕在蔚藍的天空上盤旋,俯衝下來。用爪子帶走一隻小羊羔 ……有些事根本無法去逃避,即使遠走高飛。
不遠處,羊羣分散開來,又聚到一起,羊羣被陽光曬成白雲那樣白,天又好藍。有時候,我常常會癡癡地看得入迷。一直到日落黃昏。我才把羊都趕回羊欄裡,再往羊欄裡扔幾個草包。然後自己做飯,餵飽自己。就這樣過一天。
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裡我的孤獨告訴我,我需要有個人作伴。而不是一羣羊和幾隻狗。到了晚上,天空下起雨, 離奇的事還是發生了。我坐在帳篷裡吃着羊肉,聽到奇怪的聲響。
我決定走出去看看,掀起帳篷,拿着手電筒向那可怕聲音的方向走去。我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腦袋裡的頭骨已經破碎,在雨水裡血肉模糊。讓人看了噁心。
我與屍體發生過搏鬥,他撲上來掐住了我的脖子,順勢把我壓倒地上,並惡毒的對我說:“你去死!”
他想讓我死?我就讓他死給我看。
危急時刻,我迅速從懷裡掏出了刀子,刺進他的胸口。
我看到他倒在地上掙扎,於是搬起一塊大石頭砸碎了他的腦袋。那時候我看清楚他的臉上有一塊好大的黑痣。
後來作爲報復,我把它的屍體分解,餵了我的狗。那個晚上幾隻狗吃得很飽。
經過大雨的沖刷,第二天,打鬥的痕跡被清洗得一乾二淨,我的衣服也被沖洗乾淨。
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賣給我羊的老人突然來找我,他說他的小兒子不見了,已經失蹤了三天。那老人還說,他夢到有人殺死了他的兒子,並把他的兒子餵了狗。
我也想起了那死屍臉上的胎記,但我相信自己是做了一個噩夢。後來,我只能告訴他:“我沒有見過你的兒子。”
從那一天起,我又開始做惡夢了。夢裡,有老婆自殺的情景。
老婆哀求我:“你殺了人,爲了我們的孩子,你自首吧。”
我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對她講:“不要說出去,知道了嗎?”然後我用繩子勒緊了她的脖子,她徒勞掙扎,最後只能失望地看着我,對我說:“你是個魔鬼。”
我如同行屍走肉,在房頂上繫了繩子,然後把她的屍體掛到我們的牀前。
每到這個時候,我便會醒來,一頭汗水。我不會殺死我老婆孩子的,那是種幻覺,那是個夢,我肯定。
但已經成爲了現實的事,你無論如何扭曲,都不可能改變。
比如說,爲什麼常常在我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的羊欄裡會有一隻被分屍的羊。 巴特大叔說,沒有狼來的痕跡。狼也無法踏入已經被加高了的羊欄。
後來,這個困擾我的謎終於解開了。
那一次,我睡得太熟了,突然一個霹靂雷鳴。醒來,發覺自己置身於暴雨之中。雨水澆醒了我,我站着,在羊欄裡,手裡拿着還在淌血的刀子,一隻無辜的羔羊 “咩咩”地叫喚着,刀已經刺破它的喉嚨,它活不了多久了……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患上了嚴重的夢遊症。記憶起來是我殺了自己的老婆,因爲那天早晨,我清楚記得,我的手掌心被繩子勒出了痕跡。我也想起來,那個晚上,老人的小兒子來找我的情景,我們發生了爭執。
我跪倒在地上,雙手撕扯自己的頭髮,在暴雨裡,頭痛欲裂。
想了一夜,我決定贖罪。我把羊羣和狗交給巴特大叔,告訴他還給那位老人,我對大叔講:“大叔,我要走了。”
“回家嗎?”
我點點頭。
巴特大叔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說:“小夥子,記得回來。”
“知道了,大叔。”我應着,不知道爲什麼,鼻子一下子酸了:“再見了,大叔!”我轉過身擦去眼角的淚。
天上的雄鷹在幾近荒涼的草地上掠過影子,一直都覺得這個世界很冷。於是我點燃了自己的蒙古包,在火光裡享受溫暖,終於可以安息了。即使是魔鬼,也希望溫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