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貴妃娘娘怎麼來了,今天皇上還說呢,等到雨停了,要去您宮中走一走,說是惦記您做的芝麻酥糖。”
凌貴妃輕輕地笑了一笑,眉宇之間縱然是有了笑意,可是心中也不能不爲佳貴人感慨,她不過是剛剛失了孩子,宣文帝就已經厭倦了她的病態,只顧着在這宮中歌舞昇平。
一曲柔腸也要化爲烏有了吧。
後宮的女人啊,無非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枯萎的花朵一般,讓人難免心疼。
她仍是笑盈盈地說道:“本宮想這春雨十分,皇上又剛剛失了一子,總不能一直苦着,就先來給皇上送了酥糖,沒有想到竟然是想到一塊去了。”
蘇選志聽了,自然明白凌貴妃的意思,如今前朝與後宮之間的局勢一觸即發。
誰不是緊繃着神經的。
“凌貴妃娘娘當真是有心了,皇上這幾日悶悶不樂的,前日丞相的南府中便是新選了兩名歌姬送來,好歹也解了皇上心中之苦,現在就在裡面唱着呢,貴妃娘娘若是不介意,奴才這就去稟告了皇上?”
蘇選志說這話是有心眼的,今早皇上就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只說要聽曲子,如今凌貴妃就站在門外,他不願意得罪了這位東宮實至名歸的主子,便低低地問了一聲。
凌貴妃想了一下,心中又對丞相一派多了一分的恨意,轉念一想,皇上難得有這樣好的雅興,若是打擾了,不是要被人落井下石了?
不如等到皇上欣賞完了再進去,方可解了一些皇上對自己的怨恨,便淡淡說道:“不需要,本宮就在另一個偏殿裡頭等着吧。”
凌貴妃這般的懂事,倒是蘇選志求之不得的。
他忙說:“貴妃娘娘這般寬厚,當真是鳳冠六宮啊。”
凌貴妃笑了笑,:“公公可千萬不要這麼說,這幾年後位虛懸,本宮不過是代理六宮的事宜罷了,一切都要仰仗公公才能得以周全呢,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要拜託蘇公公。”
說着便與旁邊的侍婢使了眼色,沈樹玉連忙將一包銀子放在了蘇選志的手中,蘇選志還想要推辭,看到凌貴妃的眼神裡頭全部是笑意,知道若是再推辭,倒不識擡舉了,便說道:“那請凌貴妃娘娘稍微等一等吧。”
說完便打了簾子進去了。
凌貴妃和沈樹玉來到了偏殿之中,沈樹玉的眼角勾起了一絲冷冷的意思,貴妃娘娘難道不惱嗎?
從前沈樹玉見過凌貴妃式微,可是方寸之間總有安排,如今情況可大不一樣。
曾經寵冠六宮的貴妃卻被兩個歌姬羞辱。
最關鍵的是,凌貴妃只是神色安寧,多少有了不滿:“凌貴妃娘娘原是後宮之主,爲什麼不能直接進去呢?那南府的歌姬算個什麼?”
沈樹玉冷冷地想道:即便裡面是宮中有些威望的妃子們,也不能這麼放任着他們,難道幾個會說拉彈唱的小賤人,就要讓貴妃娘娘在這裡等這麼久嗎?
聽到沈樹玉這麼說,凌貴妃笑道:“在這後宮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容忍,你以爲本宮到了這個位置就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爲所欲爲了嗎?”
凌貴妃向來說話說一半,南府本身何以畏懼,他們身後的丞相府纔是最可怕的,沈樹玉今天真是被刺激了。
虧得在她的身邊這麼久了,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
沈樹玉輕輕地答應着,說道:“話雖然是這麼說,可是奴婢當真要爲娘娘鳴個不平,今天原本是貴妃娘娘冒着雨來的,卻偏偏要給那幾個小蹄子讓路。”
“你沒有聽出蘇公公的意思嗎?若是蘇公公沒有顧忌着我這個凌貴妃的面子,直接就讓我進去了,那豈不是讓皇上掃了興致了嗎?如今我最想要的是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凌貴妃太明白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
皇上這些年因爲皇后與太子的事情什麼時候給過她好臉色,若是要爲幾個小蹄子傷心,可不就是落了別人的話柄去了?
沈樹玉這些年在凌貴妃的身邊,自然是知道她每一步都是走得十分辛苦的,心中雖然委屈,但是也只能點頭沉默,看了一眼外頭的雨,看起來是下得更大了一些了。
且說宣文帝正坐在塌子上,看着眼前的南府歌姬唱着曲兒,只看到其中一個女子,穿着明黃色的紫蘇輕衫,有風吹過,便是將她的髮絲連帶着裙角慢慢地吹起,心中便是勾起了從前揮斥方遒的那些嚮往。
想當年,風華正茂之時,便是一點一點地從馬背上打下了這江山天下,而後便是登基、封后,再後來呢,便是不斷地與臣子鬥,與兒子鬥,最後又出了一個隱逸閣來,竟然連自己的皇后也被牽連了進去。
所有的情意就在猜忌之間,全然化爲了煙土,從那件事情之後,自己似乎心性大不如從前了,就連佳貴人的孩子早早地就胎死腹中,心中也沒有太多的惋惜。
如今看着這樣嬌俏的女子在自己的面前淺吟低唱,反而覺得心思能夠舒緩一些。
這位姑娘的聲音裡頭有着嗚咽的感覺,卻也不像怨婦一般,倒是添了一些對故鄉和故人的思念。
一時之間,宣文帝聽得有些入神了,看到眼前的這個女子,竟然也想到了從前那個在自己旁邊嬌嗔的女子——
蕭皇后。
那個時候的她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女子,雖然熟知一衆禮儀,可是對是非曲直有着讓人心疼的執着,她和凌貴妃是不同的兩個人,凌貴妃多少因爲是從宮女慢慢走上來的,心機什麼的都十分深沉,反而少了一些對事情的通透看法,所以很多事情,即便是宣文帝想要隨性而爲的,但是看到凌貴妃謹小慎微的態度,就總說不出來什麼自己的心思。
終究在蕭皇后的面前還是不一樣的,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說話,這樣想着,眼角竟然是有些溼潤了。
蘇選志爲自己小心地添了一些茶,宣文帝拿起了茶,輕輕地喝了一口,皺了眉頭,“怎麼這一趟的茶水是這樣的苦?”
那蘇選志連忙跪下來:“奴才該死,剛纔出去與凌貴妃娘娘說了一些話,便讓下面的奴才添了茶水,沒想到這些個沒有用的,竟然也不知道怎麼添茶水了,讓皇上喝到了苦茶,奴才該死,奴才管教不嚴,還請陛下贖罪。”
宣文帝聽到凌貴妃來了,便皺了皺眉頭:“凌貴妃來了嗎?”言語之間有了一些隱隱的怒氣,眼神卻仍然是盯在兩個女子的身上。
蘇選志連忙說道:“正是了,只是那凌貴妃娘娘聽到皇上正在聽曲子,便沒有進來,只是在偏殿裡頭等着呢。”
看到宣文帝的臉上有了一些舒緩的表情,便說道:“只是皇上若是覺得這茶水苦了,凌貴妃娘娘那裡倒是帶來了一盒子芝麻酥糖,能解一解皇上嘴巴里頭的苦。”
宣文帝看了一眼蘇選志,輕輕地拿着手中的小板子拍了一下他的帽子,說道:“你這個奴才,當真是什麼事情都要周全的嗎?”
那蘇選志連忙笑了,說道:“奴才該死,只是想着皇上原本就是要怪罪奴才的,倒不如奴才再多做一件事情呢。”
宣文帝擺了擺手,讓前面的兩個女子停止了唱歌,語有存焉:“你們先去西暖閣裡頭呆着吧,這兩天雨水多,跟你們的師傅說,讓她先回去,等到雨水停了,朕再着人送你們回去。”
那個主唱的,穿着黃衫的女子便是笑盈盈地看了一眼宣文帝,宣文帝便是想到了剛纔她與自己說的那話,心中有了一些思考與打量。
那兩個女子輕輕地扣了首,便慢慢地走出去了,宣文帝輕輕地拿着手中的小板子指了後頭的那個女子,
蘇選志連忙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說道:“皇上,那奴才這就去請凌貴妃娘娘來了?”
宣文帝清了清嗓子,說道:“去吧。”
過了一會兒,只看到凌貴妃領着沈樹玉慢慢地走了進來,她今天的打扮很是精緻,遠山眉的畫法倒是將她從前藏起來的英氣給顯露了出來。
隔了這麼多年的光景看她,縱然是千山萬水,也留存着些許親情。
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芝麻香味。
肚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餓了。
宣文帝盯着凌貴妃手中的方盒子,笑道:“剛纔聽到蘇選志說,凌貴妃給朕準備好了一盒子芝麻酥糖,看來正好是解了朕的饞了。”
凌貴妃在外頭等了許久,早就醞釀好了應該如何應對,如今看到宣文帝只是將話轉到了這一盒芝麻酥糖之上,料定了宣文帝一定是會將佳貴人的事情輕輕放下。
思索片刻,就將芝麻酥糖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宣文帝輕輕地閉上眼睛,等着凌貴妃先開口說些什麼。
凌貴妃想了一會兒笑着說:“臣妾最是什麼都不會做的,唯獨是喜歡在糕點上面下功夫,皇上若是不嫌棄,就嘗一些吧。”
說着便從那食盒中輕輕地取出了一小塊,遞到了宣文帝的面前,那宣文帝看了一眼,只看到芝麻酥糖上面有着星星點點的黑色,點綴在白白糯糯的方糖上面,顯得很是清香。
“凌貴妃真是有心了。”
這句話配着淅淅瀝瀝的雨水聽起來,倒有一番情趣。
外頭的雨水仍然是淅淅瀝瀝的,宣文帝吃着芝麻酥糖,倒是想到了從前蕭皇后也經常給自己送糕點,只是她喜歡的東西多少是要清淡一些,沒有這麼濃膩的味道,卻是有着另一番滋味的。
“皇上,這兩天可是過於忙碌於正事了?從前看到您的嘴角不怎麼起皮,如今看了一下,卻有了。皇上可要一定珍重自身啊。”
凌貴妃輕輕地摩挲過宣文帝的嘴角,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雖然心中不免爲佳貴人叫屈,可是這時候怎麼能直言不諱呢,況且剛纔與走出去的那兩女子打了個照面,卻是覺得她們的神色之間清冷得很,肯定不是一般的樂府歌姬。
秋老鬼,當真是小瞧了。
凌貴妃不免想到該有貓膩在裡面,一邊說着,一邊小心地觀察着皇上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