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夕顏將手腕攤着等待蕭大夫給自己把脈,就在人家先生擡手的時候,一直坐在她身邊的六王爺陡然出了聲:“等等。om”
蘇夕顏扭過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哪裡不妥嗎?
六王爺撕下了自己一塊錦服的衣角,放在她的手腕上,纔對自己的師傅道:“繼續吧!”
他看不見是不知道,蕭大夫的臉色頓時就青了。下巴間的鬍鬚顫來顫去,深吸了一口氣纔在牀邊彎下身子,隔着一片衣角幫她把脈。
很快。蕭大夫就收回了手指,習慣地又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小姑娘身上的疫病並不嚴重,已經有轉好的趨勢了。這些日子再喝幾服藥,用苦艾泡澡將疫氣泡發出來,也就沒事了。”
聽到蕭慎說得話,蘇夕顏鬆了一口氣,就被坐在她身邊的六王爺也像是鬆了一口氣。
等幫她把完脈之後,蕭大夫臉上的平靜轉爲了哀怨,他看了六王爺一眼道:“我真是命苦,養大了一隻白眼狼。有了媳婦之後,就開始嫌棄我這個師傅了!”
聽他這一嗓子哀嚎,蘇夕顏才知道眼前其貌不揚的大夫,竟然是六王爺的師傅。
“對了。蕭大夫,王爺的毒能解嗎?他的眼睛能重新看見嗎?”蘇夕顏坐起身子,眼睛微亮地盯着蕭慎。
生怕他會說出六王爺眼睛好不了的話,自己答應作他眼睛,最不濟就是照顧他一輩子。可她不想讓他一輩子都活在黑暗之中,光是想想,蘇夕顏就有些不忍難受。
蕭大夫哼了一聲,語重心長道:“他的眼睛能好,小姑娘你可千萬不能被他騙了!我這徒兒心肝黑着呢!”
“能好我就放心了。”蘇夕顏忍不住笑了起來,至於他黑心肝的事情,自己早就領教過了。
六王爺擡起鳳眸朝着自己師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擡手繼續蹂躪蘇夕顏的小腦袋:“晚上想吃什麼?本王下廚,做給你吃。”
蘇夕顏還沒開口,蕭慎就露出驚喜之色:“小姑娘能吃到他親手做的菜,你也是好福氣。”
他這徒兒,學什麼都快。自己懶得下廚的時候就教了他幾樣菜的做法,沒想到他隨手做出來的菜餚,真是好吃得沒話說。
再往後,他這小徒兒翅膀硬了,每次都要連哄帶勸,才能騙得他下廚一兩回。
蕭慎湊上了前,一臉的爲師不尊,“師傅我好久沒吃過你做得八寶豆腐了,做給爲師吃一回,解解饞如何?”
六王爺姿勢都沒變過,完全忽略湊上來的人,繼續等待小東西的回答。
蘇夕顏想到他昨晚做得魚湯,就拉着他的衣袖道:“我還想吃魚,你能做嗎?”
感覺到她像小貓兒一樣親近,聲音又軟軟糯糯的有點撒嬌的味道,六王爺精緻染魅的眉眼舒展開,噙着寵溺般的笑意。
“可以。”他溫聲應下。
蘇夕顏反而呆了呆。昨晚自己求了他半天,他都沒肯直接答應下來。今日怎麼這麼好說話了?
同樣一愣的還有蕭慎,原來是這小姑娘喜歡吃魚,所以自己的徒兒眼睛看不到還去幫她釣魚?
難怪還讓自己賠他一頓晚膳。
蕭慎摸了摸後腦勺,沒有再提要吃八寶豆腐的話。
六王爺起了身子。要去做晚膳。小姑娘也不肯閒着,“我陪你一起去,幫你生火。”
蕭慎想說什麼,又沒說。
她願意陪着自己,六王爺當然願意。
莊子裡的蕭慎成了大閒人。看着小姑娘疫病沒好,偶爾咳嗽還要跟在他身邊,腳前腳後地忙個不停。
過會就頂着一張大花臉出來了,蕭慎望着都忍不住笑出聲。
他這個徒兒,平日做飯只會嫌棄旁人礙手礙腳,從點爐竈到切菜,炒菜,他都一個人做慣了。
在遼國的時候,自己看他做飯也想幫忙過,誰知他的這個徒兒根本不領情。
能在這個小姑娘身上一再破例。想來是真的對她上了心。
蕭慎靠在庭院的柱子邊,又想到初見他時的場景,有哪個不足五歲的孩子,會長着狼一般涼薄陰冷的眼睛。
自己教導了他幾年,後來他被遼國國君接走,自己就再難看見他一面。偶然一次,在遼國大典上看到他。
他穿着妖冶如血的紅衣站在帝王的身邊,十七歲的年紀,像是開鋒的利刃。面無表情,滿身都是冰冷的殺氣,不像是個活着的人。臉上戴着暗金色的鬼面具,只露出一雙冷到骨子中的鳳眸。
來了南國這幾年,他身上的氣息柔和了許多。甚至慢慢學會了敞開心扉,去照顧別人。
等到天際暗下後,六王爺已經做了不少好菜。蘇夕顏一樣樣地端出來,將石桌擺得滿滿當當。
廚房裡留了火,在燒洗澡水,爐竈上也熬着兩罐藥。一個是給她治疫病的,另一個是幫六王爺解毒的。
蕭慎迫不及待坐下,好多年沒有再吃過自己小徒兒做得飯菜了。正好他腰間還帶了一壺自釀的美酒。
蘇夕顏扶着六王爺慢慢走來,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她再攙扶。
但能一直握着小東西的手,他當然也不會拒絕。
扶着六王爺坐下之後,蘇夕顏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石桌的中間擺着糖醋魚,是她特意點的。
不用湊近就能聞到糖醋魚的香味。
蘇夕顏伸出了筷子。蕭慎也同樣伸出了筷子。
兩個人吃下一口後,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蘇夕顏一臉的滿足,忍不住讚歎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王爺,你的手藝真好!”
而蕭慎則是連連吐舌頭。“徒兒,你的手藝退步了!這魚怎麼這麼酸!”
酸嗎?她怎麼沒有覺得?
蘇夕顏又嚐了一筷子,味道剛剛好呀!
就在兩個人都一臉奇怪的時候,六王爺不緊不慢地出聲:“菜做出來什麼味道,要看本王的心情。”
誰讓蕭慎在小東西面前多嘴,說他黑心肝。讓他多吃幾口酸醋也不多。
蕭慎連聲咳嗽,他低估了自己這小徒兒的報復心和手段。一條魚能做出兩種味道,真有他的!
蘇夕顏也想嚐嚐那半邊魚的味道,當真有那麼難吃嗎?
她動筷子之前,看了六王爺空空的碗筷一眼,小聲問他:“你怎麼不吃呀?身體還難受嗎?”
六王爺露出一臉爲難的神色,淡淡有些荏弱的一笑,“本王看不見,你忘了嗎?”
蘇夕顏最見不得他這樣虛弱淺笑的模樣,他如此一笑。就扯得她心肝肺哪那都難受。
她趕緊道:“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夾。想吃魚嗎?”
他點點頭,又有些爲難:“可是魚刺,本王怕是不容易剔。”
蕭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徒兒你眼睛看不見。也不是這麼個看不見法呀!魚刺吃到嘴裡,你是感覺不到嗎?
蘇夕顏二話沒說,幫他挑了塊魚肚子上的肉,又仔細地幫他剔除了魚刺,才放到他的碗裡。
“我幫你把魚刺都剔了。放心吃吧。”這樣溫柔又關心的語氣,讓光棍四十多年的蕭慎默默轉過了身子,望着月光喝悶酒。
他年輕的時候,怎麼就沒遇見這樣善良又好騙的姑娘呢?
等他再轉過身子的時候,他那徒兒的碗裡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傻姑娘還擔心他吃不飽,不停地爲他夾這夾那。
蕭慎覺得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了,打斷她夾菜的動作道:“小姑娘,我這徒兒對你好嗎?有沒有經常欺負你?他若是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教訓他!”
蘇夕顏放下了筷子,清澈的眸從六王爺臉上劃過,然後一臉的爲難。
這人欺負她,簡直像是家常便飯。
但現在她告狀了,等蕭大夫一走,這人會不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本王經常欺負你嗎?”六王爺放下了筷子。側過面容,用暗淡的鳳眸望了她一眼。
蘇夕顏搖頭道:“當然沒有!六爺對我,是體貼入微,無微不至。”
六王爺點頭,表示同意,但還是開口道:“下次不要把假話說得這樣假,本王耳朵尚未聾。”
看不下去的蕭慎出聲:“你就欺負人家姑娘吧!瞧瞧,人家姑娘把你寵成什麼樣了。”這碗還有空的地方嗎?
他吃了一塊蘇夕顏爲他剔好的魚肉,慢悠悠道:“師傅獨守空牀這麼多年,自然不知道欺負人的樂趣。”
蕭慎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他真是心塞。
於是乎,他開始挖牆腳:“小姑娘,其實我還有幾個徒弟,醫術極好,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懂得體貼人,下次我引薦給你瞧瞧?”
蘇夕顏頓了頓,吃下去的一塊肉正好卡着,噎了半天才回過神。蕭大夫是要幫她介紹夫婿嗎?
蘇家門第不算高,太高的世家瞧不上他們經商的蘇家。太低了他們蘇家又瞧不上。要是蕭大夫能介紹個門第相當,爲人也不錯的,或許也可以考慮。
過日子嘛,講究的是細水長流。上一世轟轟烈烈的感情,她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聽到身邊的人沒有吭聲。似乎真的是在考慮蕭慎說得話。
六王爺鳳眸徹底成了一片冰冷的暗色,他抓住了蘇夕顏的手,不輕不重地一捏,“他的徒弟就只有本王一個,別信他酒後說得胡話。”
蕭慎就不樂意了,嚷嚷道:“爲師真的不止你這麼一個徒弟,而且爲師也沒喝醉!”
“是嗎?”六王爺含笑反問了一句。
手中的筷子一彈,就打碎了蕭慎手裡捏的酒葫蘆。
被酒水濺了一臉,看着破了一個洞的酒葫蘆,蕭慎是既心疼又氣惱,這葫蘆裡都是他親手做的佳釀啊!
“孽徒啊!孽徒爲師只有你這麼一個徒弟行了嗎?”
看來牽紅線有風險,他以後還是少做爲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