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一男一女沉默地對坐着。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重華的臉色算不上好,早上的衝擊讓她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來。
剛剛下班回家的應龍則毫無壓力地頂着重華彷彿能將人灼穿的目光做好了晚飯。
飯菜上桌了,兩人就這樣對坐着,誰也沒有先動筷子。
應龍臉上掛着淺淺的笑意,看着重華。
“我沒辦法接受。”重華深深地吐了口氣,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應龍眨眨眼,拿起筷子開始吃飯:“沒關係,慢慢來。”
重華一口氣噎在胸口,這就叫做不在一個頻道上麼?
“我說我沒辦法接受突然有個人跑出來就說是我哥哥。你能不能不要無視我?”重華啪地拍在桌上站了起來。
應龍端着碗,一筷子菜剛送到嘴邊,瞪大了眼睛看着重華:“額……我知道。”
重華看着應龍,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涌上心頭。
任誰被通知了自己的父母不是自己親父母,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殺手是親哥哥估計都會崩潰掉。
尤其,是在她原本平靜的生活突然被打亂之後。
許多的情緒涌了上來,重華扶着桌面輕輕地顫抖着,豆大的眼淚就砸了下來。
應龍緩緩地放下碗筷,起身走了過來,輕輕地將重華攬到懷裡,溫柔地撫摸着重華的頭:“沒事了,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沒關係,慢慢來。我可以等。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哥哥沒有別的奢求。”
壓抑了許久,眼淚彷彿決堤了一般,重華死死地扯住應龍胸口的襯衫,放聲大哭起來。
左及川在花房的躺椅上捧着筆記本電腦看着最新實況轉播的視頻。
不得不說,比起重華,穆靜然更適合生活在古代。
看着她如魚得水地穿梭在達官貴人中間,一丁點違和感都沒有。
就彷彿,她就是生在古代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着現代女性的頭腦。
皺了皺眉,左及川給自己起了一罐啤酒。許久未曾這樣生氣過,就彷彿是馴服一匹野馬。最開始是無比的興奮和躍躍欲試。可後來,卻被這匹馬踹了肚子。
這種感覺……十分不爽。
手機響起,左及川瞄了一眼,接了電話。
“是我。”那邊傳來淺淺的聲音。
左及川呵呵了兩聲:“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有妹妹。”
“伯爵知道。”略帶歉意,剩下的是滿不在乎。
左及川翻了個白眼:“你們這行不是不能認親麼。”
“如果我說,不光重華夢到過那個夢境,你會繼續糾結我有沒有妹妹這件事麼?”似乎斟酌了一下,那邊才緩緩地說道。
左及川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眼睛睜的大大的:“還有誰?”
“……我。”那邊似乎點着了一根菸。
左及川:“……你在逗我……”
“呵呵,川,我逗你需要用這種理由麼。不光是我,我們全家……都夢見過。只不過,重華因爲送給了別人家,夢到的比較晚。”應龍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笑意。
左及川深呼吸了一下,眼神陰沉着看着窗外的黑夜:“你有空麼,來我家聊聊。”
應龍吐出一口煙來笑了:“明天吧,今天太晚了。她睡下了。”
左及川想了想,也是,已經過了0點了,再折騰實在是不好。
“哦,對了,我給誠人打電話了。他讓我提醒你,這幾天就不要讓重華亂走了。有血光之災。”
“……我知道了。”應龍清咳兩聲,掛了電話。
轉過頭,看着躺在牀上即使睡着了也滿臉淚痕的重華。應龍嘆了口氣,起身去拿了毛巾,輕輕地擦拭着重華的臉。
“我不是故意讓你一個人這麼多年,也不是故意送你走,不原諒我也沒關係,不要再哭了。”應龍淡淡地說道。
重華眉心微微皺着,不知道夢見了什麼。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喊她。
可她聽不清。
只能聽見有人彷彿低聲的吼叫着她的名字,那麼淒涼,彷彿聲聲啼血一般。即使是在夢中,重華也能感受到心頭那種被揪起的感覺。
從未這樣過。
早晨的陽光彷彿可以曬死所有陰暗的想法一樣,重華起牀的時候頭疼欲裂。
許久未曾這樣拼命地哭過,幾乎把體內所有的水分都哭出去了。
仍然是早餐桌上,應龍坐在椅子上看着報紙。
一身黑襯衫,領口鬆開兩個鈕釦。
重華站在門口,第一次細細地打量着她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
之前確實有些激動,如今冷靜下來仔細地看着,應龍在長相上確實比起父母跟她更加相像。
所謂家族遺傳性,是指如果是親子兄妹關係,在一些長相上是有共同性的。
應龍擡起頭來,琥珀色的眸子彷彿蘊含着陽光一樣,笑着看向重華:“起來了?”
重華默默地點點頭,轉身進了浴室。
應龍看了看她,轉頭繼續看報紙。
重華淋了個浴,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應龍仍然坐在椅子上,昨天這個時候他可是去上班了。
頭髮還在滴水,重華光着腳站在房間門口。
應龍擡頭就看見重華滿臉的詫異,笑着起身扯了條毛巾,拉着她坐在椅子上,輕柔地給她擦起頭髮來。
“我今天請假了,咱們倆去一趟左家。有點事要辦。”
重華有些不習慣這樣親密的接觸,伸手去拉扯毛巾,想要自己擦。
誰知應龍卻一反常態的強硬起來:“乖乖的。”
重華嚇了一跳,伸出去的手怯怯的收了回來。
應龍滿意地笑了笑:“好了,趕緊吃了早飯。一會兒路上會很堵。”
看着停在不知道誰家的車庫裡的銀色沃爾沃,重華迷茫地看向應龍。
“上車吧。”應龍按了鑰匙,率先上了車。
“你什麼時候買了車庫和車?”重華生怕應龍順口說出我沒買都是偷來的這句話。
應龍想了想:“做完DNA鑑定,這個車型是新出來的,從國外進口的。我沒有國內證件。”
說話間,熟練地開車出庫。
重華拉扯過來安全帶,不打算繼續說話了。
以前總覺得是在小說裡才能看到的情節,從她第一次夢見凌家後院開始就一一呈現在她面前。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怕是會喜極而涕。可重華算不上是中二病患者,接受起來真心費勁。
一路無話。左媽媽知道重華今天會來,興高采烈地拉着白虎玄武早早去了市場買菜,今晚打算大展身手。
左奶奶泡好了茶,打算跟重華好好聊聊天。
每次都是對着睡着的重華一個人唱獨角戲,終於可以和清醒的重華聊天,老太太格外的期盼。
左爺爺只是對一直沉睡的丫頭能站起來醒着走路感到有些好奇,坐在一旁看着左奶奶泡茶準備茶點。
左及川一夜沒睡,光是看着視頻裡穆靜然對九皇子獻殷勤就足夠他摔鍋摔盆。幸虧九皇子還有點腦子,對穆靜然是絕對的敬而遠之,纔沒有讓左及川直接砸電腦。
車子開進左家的時候,重華目瞪口呆地看着鬱鬱蔥蔥的庭院。
她是睡着進了左家,走的時候又是黑天,根本沒仔細看過這個院子是什麼樣子。
從進了院門開始,重華就有一種左家絕對不好招惹的想法盤踞在腦子裡。不過細想想,就憑着青龍他們這些真實身份是殺手的人無條件聽從左家的調令,左家就已經很不得了了。
重華收回目光,不打算繼續探究下去。常識告訴她,好奇心會害死貓。知道的越少,被滅口的機率就越少。
應龍的餘光掃到重華,見她規規矩矩地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到了大宅門口自然有人來替應龍停車,朱雀端着一杯咖啡,饒有興趣地靠在門口笑着迎接他們。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這樣明目張膽的認親的。不得不說,你在伯爵心目中的地位果然不同凡響。”略帶揶揄,朱雀笑着跟應龍打招呼。
應龍笑了笑:“逼不得已,沒辦法嘛。”
朱雀挑了挑眉:“怎麼想到現在認親的?”
扔了人家那麼多年不管,偏巧這個時候回來認親,是個人都會懷疑。而且應龍也不是纔開始名聲遠揚的。在道上少說也嘚瑟了接近十年了。按照他們的理解,應龍應該是不打算讓重華知道她還有個做這種職業的哥哥纔對。怎麼會突然就挑明瞭一切。
不但如此,應龍還找了個正常的工作當起了上班族。這絕對是他們組織不能容忍和接受的。
一個不留神可是會召來殺身之禍的。
可看應龍這樣從容的樣子,似乎是一點都不擔心。
重華則是低着頭跟在後面,彷彿朱雀說的話都是天書她一個字都聽不懂一樣。朱雀瞄了她一眼,不愧是古代人人爭搶的女人。這種與生俱來的神秘感……丫其實可能就是逃避現實或者什麼都沒想。偏偏給人一種與世無爭誰也讀不懂的錯覺。
聳聳肩,這應該算得上是天然的了吧。
慶麟站在客廳等着應龍和重華進來,略帶好奇地打量着重華。
“你好,初次見面。”慶麟眼睛閃亮亮地走到重華面前,年輕俊俏的臉上滿是陽光。
朱雀和應龍都愣了,這小子抽哪門子風?
重華眨眨眼,話說回來,總是聽到慶麟的聲音,見到活人,應該是第一次吧?
“你好。”重華淡淡地說道。
慶麟略帶羞澀地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朱雀&應龍:……
“來了?”白澤從隔壁走了過來,笑着跟重華點頭打了個招呼:“奶奶在小書房等你呢,我帶你過去吧。”
重華還沒反應過來,慶麟就刷地站起身:“我帶她去吧。”
朱雀&應龍&白澤:……
重華滿臉迷茫地跟着慶麟走了。
應龍笑着低頭點了根菸,眯着眼緩緩吐了出來:“青龍不介意他弟弟斷條腿吧?”
白澤默了個:“我想慶麟只是覺得一直睡着和只出現在屏幕上的人竟然出現在面前感到好奇罷了。沒有其他的想法。”
應龍笑的更加慈愛:“最好是。”
朱雀:“額……我去叫少爺下來,他昨晚一夜沒睡,應該在洗澡。”
說罷趕緊撤退了。
留下白澤陪着應龍坐在客廳裡,怎麼都覺得彆扭。
“你做鑑定的時候什麼感想?”白澤比較好奇應龍這種反社會人格突然發現有個妞兒是自己妹妹會不會很震驚。
應龍閒適地靠在沙發上:“我早就知道她是我妹,那個鑑定不過是給她看的。畢竟誰也沒辦法接受突然跑出來個人就說是自己親屬吧。”
白澤點點頭:“這倒是,尤其重華那性子,不容易搞定。”
要說重華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淡定的,油鹽不進的,格外有主見的。想要說服她相信自己多了個哥,只能用科學的方法。否則人家纔不會喜極而涕撲到應龍懷裡呢。
“怎麼會想到認親?”白澤給他倒了一杯紅茶。
應龍探身將菸頭按息在菸灰缸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不是你們,把十二國初代皇帝給喚醒了。我再把妹妹扔在外面,那天沒了都不知道。”
白澤一愣,臉色凝重起來:“你知道夢裡的事?”
應龍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們家可不光是重華一個人會做夢。”
白澤沉默地看着應龍,他有一種預感,這裡面的事,水很深。
眼珠轉了轉,換個話題。
“重華是你妹妹,應該要跟你的姓吧?還繼續叫重華麼?”白澤笑着問道。
應龍看着白澤,突然低頭笑了起來:“我就喜歡你這點。”
不確定或者預感會很麻煩的事,白澤是絕對不摻和的。不像蒼麒,哪兒麻煩就往哪兒撲。
“她名字本來就叫重華,我爸取的。我當初還特意找了一家姓重的送她過去,你知道那有多難啊。”應龍笑着說道。
白澤眼神飄遠,該說這家人腦子不轉個麼,既然都要將孩子送走了,改個姓名怎麼了。竟然這麼鑽牛角尖。
“那這麼說來,你的本名姓重咯?”他們進了組織就都叫代號了,一般真實姓名是不外露的。
應龍眨了眨眼:“小白,你確定你要知道我的本名?”
白澤怔了怔,瞬間端起客套的笑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