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大老爺沒有騙他的必要。
周文淵揉了揉眉心,日夜兼程就換來了一句“已經走了”。
心裡莫名的一股怨氣沒地方宣泄。可這裡到底是江南,不是他能夠隨意動手的地方。
“撤隊。”擡手,身後站着的小隊長立刻整理隊伍撤了出去。
周文淵緩緩起身,一個字也沒跟寧大老爺說,慢慢地走出了寧家的大門。
出城的路只有一條,白天走的,這會兒不見得會走很遠。現在追,也算是來得及。
寧大老爺見周文淵起身出門,心中淺淺地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未等呼出來,脖頸便一涼。整個頭顱掉落在地上的時候,寧大老爺仍然睜着大大的兩隻眼睛。
周文淵並未回頭,上了車便躺在錦墊上閉上了眼睛。
馬車立刻啓程,奔着出城的路飛奔而去。馬車的身後,整個寧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客棧中的重華突然從睡夢中驚醒,手心一片冰冷。那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彷彿在捏着她的脖子。
爲什麼?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重華只覺得自己這會兒不做點什麼就會心神不寧。下了地點了燈,仔仔細細地將衣服穿好。好了,衣服穿好了,鞋子也穿好了。然後呢?然後該做什麼?
又回到牀榻上,將被子裹緊了身子。重華死死地盯着房間的門,莫名的恐懼包裹着她。難以入睡。
青鳶聽見重華這邊的動靜,連忙趕了過來。
剛進門就看見重華臉色雪白地裹在被子裡。還以爲她發燒了,趕忙拿着燈走到牀前。
“小姐?是白日着涼了麼?”青鳶伸手去探重華的額頭,卻發現冰涼一片。
“青鳶。我害怕。”重華緊緊地拉着青鳶的袖子。
青鳶被重華這不同尋常的反應嚇了一大跳。
“小姐是做惡夢了麼?”青鳶輕輕地拍着重華冰冷的手,安撫到。
重華搖了搖頭:“不,就是有一種什麼東西要來了的感覺。”
青鳶迷茫了個,什麼東西要來了?大半夜的能有什麼東西會來?正想安慰重華夜深人靜的不會有什麼事,突然。繁複的馬蹄聲在黑夜中擴散開來。
青鳶一怔,這個數量,至少是一個小隊。而且光是聽聲音就能聽出來是軍馬。普通百姓家是不會有這樣整齊的馬隊。
難道真的如小姐所說,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重華捏着青鳶的手:“怎麼辦?”
青鳶想了想:“或許是路過的。”
這倒極有可能,重華緩了一口氣,若是路過的……
馬蹄的聲音在客棧附近停了下來。重華和青鳶兩人都緊張了起來。看來是奔着這裡來的。
青鳶到底是經過專業訓練過的。第一反應是吹滅了手裡的燭火。飛身到窗邊確認一下退路。重華這個房間是在二樓拐角的地方,靠近後面的柳塘。下面鄰水,逃跑極不便利。
這會兒也沒辦法確認重華是否會游泳,要先藏起來纔是正理。
耳邊聽着人數衆多的腳步聲進了客棧,重華反而冷靜了下來。
死一點都不可怕。等死的過程纔可怕。知道有人來了,恐懼反而減輕了許多。知道眼前的情況就能及時想出應對的方法。最怕的就是未知的事物,那才叫真正的恐懼呢。
“外面怕是藏不了人,這屋子裡的櫃子牀下又太顯眼了。”青鳶擰着眉打量着屋裡能夠藏人的地方。
重華扯了扯青鳶,指了指牀頂上。
一般家庭家裡如果是手工櫃子,多半櫃子上面會留有空隙。那塊空隙上,一般會選擇放些鞋盒子收納箱之類的。重華不知道這裡的貴女會不會這樣做,反正她是認爲架子牀上面絕對能藏兩個人。
青鳶驚訝了一下。立刻將重華托起來送上了架子牀的牀頂,重華確認了一下,藏三個身量嬌小的女孩子是不成問題的。
先藏起來。確認不是找她們的再下來也沒關係。
青鳶身手輕巧,將牀鋪整理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沒人睡過一樣。又將點過的燭臺放回桌子上,才飛身上了牀頂。
兩人緊緊地伏在牀頂上,屏住了呼吸。
外面吵吵嚷嚷的,似乎在挨門挨戶盤查什麼。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年輕的女子”“身量嬌小”“眼角有淚痣”之類的隻言片語。
眼角有淚痣?重華渾身一激靈。這分明就是在找她啊。
可是,怎麼辦?寧五爺和五夫人還在隔壁房間裡。寧志峰也在啊!
“世子爺。天字號房都搜過了,沒有年輕的女子。但是寧家的五爺和夫人少爺卻都在。”小隊長來彙報。
坐在大堂中假寐的周文淵微微擡起眼。淡淡地掃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寧五爺夫婦。
慢慢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重華,我知道你在客棧裡。倘若你不出來,撫養你的寧老爺,我可不止會砍掉一根手指頭哦。”
若是在京城,這低醇冷冽的聲音會讓衆多少女傾倒。可這會兒伏在牀頂的重華卻彷彿整個人掉進了冰窟窿裡。
周文淵?!他怎麼會在這裡?
“哇哇哇,爹,娘,我害怕。”寧志峰的哭聲在客棧中迴響着。
重華心口狠狠一揪。怎麼辦?周文淵絕對是說到做到的。倘若她不出去,就算是寧志峰那樣的小孩子,他也一定下得去手。
青鳶感覺到身邊的人情緒不對,一把將重華按住。
“小姐,不能出去,你忘了九皇子的吩咐了麼?”
重華一怔:“吩咐?他吩咐你什麼了?”
青鳶眨眨眼,所以主子你光吩咐了我一個人啊?
重華擰着眉:“他到底吩咐你什麼了?”
青鳶被她冷冽的口氣刺了一激靈,低聲說道:“九皇子吩咐了,就算搭進去性命也不能讓小姐落入通江王世子手中。”
重華頓時無力,尼瑪你們皇親國戚撕逼能不能放過她這個無名鼠輩啊!這才叫二龍戲珠,她就是被掃尾的那個。
可眼下的情況該怎麼辦?
“許久不見,怕是你已經忘記爺的性子了吧?”周文淵低醇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位官爺,在下也是有缺在身的……”寧五爺似乎想要套一下關係,可還未等說完,只聽見五夫人的尖叫聲,怕是寧五爺已經成了刀下亡魂。
重華心如雷聲,怎麼辦,周文淵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青鳶死死地按住重華,另一隻手捂着重華的嘴生怕她叫出聲來。
小隊長命人站在所有房間門口,細細地聽着裡面的動靜。看向周文淵,搖了搖頭。
周文淵眼神沉了沉,這樣也忍得住?一擡手,五夫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沉悶的倒地聲,重華的手緊緊地捏着,手心裡傳來刺痛。五夫人也死了?
寧志峰的哭聲越來越小,似乎是因爲父母都死在眼前,滿地的血讓他愣住了。小小的孩子睜大了眼睛,一抽一抽地打起嗝來。每次被嚇着了,他就會打嗝。
客棧裡其他的人被周文淵殺人不眨眼的架勢給嚇着了,個個都屏住呼吸,生怕出了聲這火就燒到他們頭上來。
“姐……姐姐!姐姐啊!”寧志峰突然大聲哭喊起來。
重華一個沒忍住差點就衝了下來,青鳶嚇了一跳,一把按住重華。整個人都壓在了重華身上。
寧志峰哭得撕心裂肺的,彷彿要將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哭出來一樣。
周文淵眯着眼看着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小男孩,皺了皺眉。他不喜歡孩子,那樣的弱小,那樣的麻煩。
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響動。
“世子爺,怕是早就已經逃跑了。這裡的房間都有窗子。甚至也有後門。或許在搜屋的時候人就不在客棧裡了。”小隊長按照個人經驗推斷。
周文淵奔波了幾日,確實有些累了。疲乏地靠在椅子,耳邊嗡嗡響着寧志峰的哭聲。煩躁地擺擺手。
寧志峰就不哭了。
重華的手死死地摳進雕花牀頂,寧家三口人,竟然因爲她丟了性命。
看看她做了什麼好事。別人穿越都是各種開掛金手指,她呢?她就是個掃把星。來了之後就如同柯南出門一樣,走哪兒哪兒死人。
青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身下人的氣息發生了變化。可卻仍然不敢鬆手。
周文淵又等了一陣,確實沒有動靜,便暫時收隊。
這家客棧已經見了血,絕對不適合他住。況且一個女子跑也跑不了多遠,連夜趕路應該還能抓到。
“走吧。”周文淵淡淡地吩咐道。
自然有人善後。上了馬車,馬車便飛馳而去。
留下衆人都鬆了口氣。看來是個人尋仇,跟他們這些老百姓沒有任何關係。
況且光是看那位被稱爲世子爺的人周身氣度就不是他們這種窮鄉僻壤能夠招惹的。今日之事他們只能嚥到肚子裡,帶到墳墓裡。再無他法。
可這終究是個想法,因爲周文淵走了之後。整個客棧的人便都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
馬蹄聲漸行漸遠。一直到徹底安靜下來了爲止。青鳶才鬆開了壓着重華的手。重華的手腕已經泛青了。
重華仍然伏在牀頂,維持着方纔的動作,渾身微微顫抖着。
生平第一次,她這樣希望一個人去死。是的,她想要周文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