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宮,晚間有雨。
重華披着毯子靠在美人榻上,拿着繡繃繡花。
最近只要想事情就會忍不住想要繡兩針,彷彿那花朵漸漸在手上成型的時候,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也能迎刃而解。
“女帝陛下將攤子扔給我了,她呢?怎麼向民衆交代呢?”重華針刺進布里,卻不急着扯出來。
跪在一旁伺候的朵蘭眨眨眼:“殿下,婢子們怎麼會知道陛下的打算呢。”
重華放下繡繃,認真地看着朵蘭等人:“就是說,她不打算做太上皇是麼?”
若是讓了位做太上皇,這根本不需要瞞着衆人才對。直接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就好了,沒什麼遮掩的必要。
可女帝並未如此做,那就說明她沒有打算退休到幕後的準備。
那麼,難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她交替?可那樣的話就沒必要召開全體員工會議介紹她了啊。
重華想了想,拿起繡繃繡了一針,線剛拉出來就又再次放下。
“不對,我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人的預感有時候也是很準的。正所謂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
第二天早上,重華就看見整個皇宮陷入了一片披麻戴孝的場景裡。
目瞪口呆地看着2 x 2.8 規格的棺槨,重華瞪大了眼睛表示光是視覺上都完全無法接受。
“怎麼樣?朕的棺槨,還算宏偉吧?”女帝大人笑眯眯地攬着重華。一副介紹自己買了新車的口吻介紹到。
重華無語地看着她:“你不是打算直接給自己發喪吧?”
女王大人笑着點點頭:“對啊,朕又不做太上皇,要退位自然是要發喪了。”
重華默默地捂着胃。人的一生真的能夠活的這麼肆意妄爲麼?這位女帝陛下穿過來之前是富二代還是軍二代啊?還是穿越過來之後當皇帝當久了,讓下面的臣工們給慣壞了?
女王大人根本就沒注意到重華滿頭都是黑線,低着頭看着自己的牌匾,突然發現字的顏色不是自己之前看到的顏色。登時就冷下臉來讓人將上色的工匠拖出去打了個十個板子再回來重新調色。
吃午飯的時候,女王大人津津樂道地給重華講着之前那位女王大人將攤子扔給她的時候是怎樣壯觀的一副場景。
“當時的情況比較險峻,她自己也自身難保。我剛來的時候怕得要命,覺得人生整個都灰暗了。你想啊,在現實中生活的好好的。突然來到這什麼都不方便的落後的地方。是個人都會斯巴達吧。”女帝陛下抿了一口酒:“那會兒年輕氣盛,本來心情就差到了極點。又被人要挾着性命。心裡想着乾脆大家一起死算了。你不讓我好活我特麼也不讓你好過。”
重華筷子停在嘴邊,這真是比聽評書都有意思啊。
“然後呢?”
女帝陛下對於重華這麼捧場倒是很開心,繼續講下去:“然後啊。那時候我認識了一個人。他應該也是穿過來的纔對。大俠。身手相當了得了。我就跟他說。你幫我鎮壓那羣龜孫子,我封你做大將軍。”
重華眨眨眼,這空頭支票開的。也不知道那人上沒上當。
女王大人微微眯起眼睛:“可是啊,他特聰明,根本就沒上鉤。我就犯愁了,怎麼辦呢?他說,要我幫你也行,我不要你的封賞,我只要看到你的決心。”
“決心?”重華迷茫了個,這要怎麼表決心呢?
那個場景自己都泥菩薩過江的,能許人家的都是空頭支票。不過換個角度來想,其實若是那時候站在女王大人身邊的,事成之後絕對都有從龍之功啊。
女王大人笑着喝了一盅酒:“他說,你要用自己的實力來跟我證明,你確實能當上皇帝。”
重華微微點頭,不錯,扶不起的阿斗到處都有。就算你是趙子龍,命都搭進去了人家不給力你一樣沒辦法。
女王大人眼神飄向殿外的天空:“我那時就想啊,讓你見識見識老孃的骨氣。我就把攝政王給砍了。”
啪嗒,夾在筷子上的蝦仁掉在了桌上。重華額頭上留下一滴汗,表決心也沒必要這麼極端吧?
雖然在成年的女王身邊還有攝政王這種職務的確實要處之而後快,可你完全可以借刀殺人啊。也是彰顯你智商的辦法啊。沒必要真的親力親爲纔對。
“結果啊,他看我拼死砍死了攝政王,就真的幫我了。一個人力壓羣雄,整個皇城無人能敵。”女王大人低頭笑着,給自己又斟了一盅酒。
重華往嘴裡塞飯,不知道爲什麼,她有一種感覺。這位女王大人……其實應該是喜歡那位幫她鎮壓全城的壯士的吧。
“等朕登了基,他便留了一句珍重,再也沒出現過了。”女王大人眼神飄遠,似在回憶往昔。
重華默默地點頭,相見不如懷念,再溫馨的結局都比不過急流勇退。這種並未達到極致的甜膩,反而比吃到底還沁人心扉。
不是說物極必反麼,有些事留一線,反而會讓人永遠記在心上。
“那年,我才20歲。是個剛到大學報到的小傻瓜。”女王大人淡淡的苦笑了一聲。
重華沉默了,她這個幾近30歲的成年人都一時不能接受穿越了的事實,更何況是那麼小的孩子。
若是再年輕一點,初中高中生,說不定還會當做新奇的經歷。可大學生,三觀基本上已經定型。偏偏在那樣微妙的年紀,還沒有感受到社會的黑暗,對任何事還抱有幻想。認爲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
來這邊,要吃多少苦啊。
“最開始幾年真不是人乾的活。”女王大人淡淡地喝着酒:“欺上瞞下都是小事。君不君臣不臣。還好。蘭陵的歷屆皇帝都是這樣更替的,兩朝元老們壓着場子,鬧騰的還不算歡。剛開始真的不行,後來終於是將朕氣着了,砍了幾個人。他們就老實了。”
重華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示意芝宛她們將殘羹冷菜撤下去,換了下酒小菜上來。
女王大人挑了挑眉,重華雖然看着性子偏冷,可卻是個意外討人喜歡的女子。
這樣的細心,很得男人的歡心。
“你是怎麼過來的?”女王大人這會兒心情很好。笑着問重華。
重華回憶了一下:“我的記憶中間出了點漏洞。我只記得。總是做夢,夢到一個古代的院子裡,一個小姐對着鏡子梳頭。斷斷續續地夢到她的生活。結果有一天頭疼暈倒,睜開眼睛就變成了這個小姐。”
那時候她站在外面看着凌月荷註定悲慘的一生。卻不曾想一睜眼卻要替她走完接下來的日子。
女王大人點點頭:“你是過來了才長得跟朕一模一樣咯?”
重華搖搖頭:“凌月荷長得跟我一點都不一樣。後來因爲一些事。我又回到了現代。然後就整個人穿過來了。”
女王大人酒盅都要送到嘴邊了。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你都回去了,還來幹嘛?”
重華眼神飄遠:“……我是被扯來的……”
若不是顧誠人。她這會兒說不定就從左家回家了。誰知道顧誠人這樣神來一筆,本來還能回去的,這回可好,想回都回不去了。
女王大人怔怔地看了重華一會兒,惋惜地嘆了口氣:“命運弄人啊。”
兩人沉默着,似乎都在回憶着自己的往昔。
突然,女王大人笑着問道:“你看我那丞相似乎不順眼啊。”
重華一愣,低頭想了想:“他,是不是有狐臭啊?”
“噗……”女王大人一口酒盡數噴出去,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妹子你可真有意思,怎麼會這樣想呢?”
重華撇撇嘴一臉的嫌棄:“沒有狐臭噴那麼多香粉做什麼,嗆死我了都。”
女王大人接過芝宛捧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你別說,往日裡朕也沒覺得怎樣,你這一說,確實有點濃啊。”
重華呵呵了兩聲,豈止是濃啊,簡直就是煤氣泄漏一樣。
女王大人笑着拍了拍重華:“等你上位了,能用的就留下,沒辦法用的不留也沒關係。沒必要撿朕剩下的。”
重華皺了皺眉:“這個皇位一定要給我麼?”
女王大人嘆了口氣:“祖上的規矩,有什麼辦法。”
重華嘖了一聲,別以爲姐沒看到你嘴角那一抹竊笑。
掙扎無用,這皇位是板上釘釘要扣在重華頭上了。衆位大臣們在家在酒樓開了不知道多少個小組會議。想了無數的辦法,卻始終攔不住女王大人的任性。
尋香閣裡,幾個要緊的大臣嘴邊都燒出燎泡來了。圍着換了一身清淡衣服的丞相大人,急切地等着丞相大人給拿主意。
雖然也有不少拿捏着實權的臣工,可若說蘭陵誰最得寵,還要數這位丞相大人。
可前些日子的宴會他們也看到了,前任女帝最疼這位大人,偏偏新的儲君卻似乎看不上這位。
一時衆人拿捏不準脈絡,愁的不要不要的。
“丞相大人,這事您看可如何是好。陛下如此兒戲,您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吧。”吏部尚書第一個忍不住開口說道。
丞相淡淡地抿了一口酒:“這江山都是陛下的,咱們也不過是陛下的臣子,誰敢指手畫腳呢。”
幾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裡都寫着無語。這是讓女王大人給慣出毛病來了。等你撞到了新儲君的南牆,有你疼的。
丞相看着江邊的月色,微微眯起眼睛來。
這世上怎麼可能存在不傾心與他的女子。
“阿嚏。”重華揉了揉鼻子,這幾日天冷了些,注意保暖。
“殿下,可要灌個湯婆子?”正在收拾牀鋪的芝宛關切地問道。
重華想了想:“灌一個吧,腳下涼可不好。”
在這種沒有地熱和暖氣的地方,能盡全力保暖,什麼辦法都要用上。重華可不敢在屋裡燒炭,萬一一個不留神可就駕鶴西去了。
雖然她也想着回現代的辦法,可是誰也沒保證她這次真身死了還能不能回去。凡事要穩妥。
“過些時日宮裡的地龍就都會燒上了,鋪上地毯,屋裡就暖和了。”芝宛看得出來這位新儲君怕冷,笑着安慰道。
重華眨眨眼,地龍?就是說皇宮裡有地熱唄?還有比這更令人欣喜的消息了麼?
“殿下,登基的大禮服做好了,陛下讓送來給殿下試一試尺寸。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更改。”蘭雅帶着三個小丫頭端着紅漆的托盤,裡面放着金燦燦的龍袍。
說是龍袍真是一點都不爲過,長袍胸口處的龍頭栩栩如生,重華怎麼躲都覺得這龍在盯着她。
“不用了吧。”好容易暖和一會兒,還折騰什麼啊。
蘭雅有些爲難地看了芝宛一眼,這麼加班加點的圖什麼啊。還不是早點都準備好,省得登基大典的時候出亂子。
芝宛自然跟蘭雅是一樣的想法,少不得哄着重華換了衣服看看尺寸如何。
拗不過她們,重華便穿上了看看。鏡中映出來的樣子讓重華莫名地心跳了一下。
難怪那麼多人都想當皇帝,這身龍袍穿在身上,別說,還真震人心魄。那種彷彿將世界都捏在手裡的錯覺,讓人血脈膨脹。腎上腺素激增啊。
“腰這裡還得緊一緊,殿下這幾日又瘦了。”芝宛跪在重華腳邊,小聲跟蘭雅指出什麼地方需要修改。
蘭雅認真地記下來,回頭告訴針線局的人。
“袖子這個地方也不是很順暢,線條再改一改。”芝宛眼睛裡是一點都不容沙子的。
蘭雅點頭記下。
“吶,你們說,是不是天下所有的人都會想要當皇帝?”重華摸着光滑的小下巴,突然問道。
芝宛等人皆是一愣,怎麼突然這樣問呢?
重華轉過頭來看着芝宛:“你說,那個丞相,會不會也想做皇帝呢?”
芝宛臉色大變:“陛下,切不可胡思亂想啊。”
重華眼珠轉了一圈:“哦,所以才用美男計啊。難怪……”
美男計是什麼鬼啊!芝宛這會兒真想直接按着丞相的腦袋在重華面前磕頭表決心。
重華微微點了點頭,確實,會有這種想法,太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