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邊。
扭曲燒焦的樹木宛如森森鬼影,風聲細碎,縈繞成鬼泣般的低音。
慘白月影落在眼前的屋子上,碎影搖曳,如同一雙雙招搖的鬼手。
門窗破碎,牆壁上鮮血遍佈,有的炸開血花,有的匯成血流。
地面已被鮮血浸透,還有小動物僵硬的屍體碎塊。
燒焦的樹枝擦擦作響,在謝琅琊頭頂上灑落暗影。
他提起一口真氣,血瞳中凝聚法印,隨時準備出手。
剛一邁步,他就踢飛了半截貓的屍體。
觸感堅硬,已成硬塊。
謝琅琊眯了眯血瞳,與霍霜君對視了一眼。
兩人同時邁步,並肩走向那座鬼屋。
真氣碎片在兩人足下閃爍。
謝琅琊單手拉着那個引路的人,另外幾個人顫巍巍地緊貼在霍霜君身邊。
“冰塊臉。”霍霜君爽朗的聲音低沉傳出,混合在風聲裡,幾乎與鬼泣般的風聲同步。
謝琅琊停在鬼屋前,半折的門板在風中搖擺。
吱嘎吱嘎。
“這裡陰氣很重,”霍霜君道:“你的禁術……”
謝琅琊法眼微動,看着天靈中旋轉的微光。
“已經加註真氣壓制了。”謝琅琊倒沒想到,霍霜君還記着這一點:“放心。”
霍霜君點點頭,微一側身:“那幫混蛋可能在裡面嗎?”
“周圍雖然一片沉寂,”謝琅琊淡淡道:“但是不能掉以輕心。”
“嘎——”
一隻滿身是血的烏鴉箭似地飛過謝琅琊頭頂,發出一聲沙啞的鳴叫。
謝琅琊眼角一斜,那烏鴉落在高高的枯死的樹上,鳥頭一晃一晃。
它長着三隻眼珠,成三角狀排列,每個眼珠都是血紅色的。
看來是個妖物。
謝琅琊不去管它,伸手接觸門板。
一片黏稠的血跡沾上他的掌心。
“別怕。”他提了提那人的領子,血瞳精光微閃:“我感應到,這裡面有些微弱的活氣。”
那人聽不懂,睜着滿是恐懼和哀傷的眼睛,呆呆看着少年。
謝琅琊凝起身形,將門一把推開。
門板發出一聲長長嘆息般的吱嘎聲。
霍霜君身形輕敏,化光閃進,滿眼是濃深的暗影。
慘白的月光隱約照進來幾縷,濃重的血腥味到處襲來。
謝琅琊睜開法眼,屋內一片狼藉,桌椅斷裂,天頂崩塌。
他邁出一步,腳底便被濃血黏住。
這樣的血量,要死多少人?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鼻息裡全是血腥味:“到底是什麼混蛋?”
這時,他感官一動。
他迅速轉過血瞳,看向鬼屋的一角。
沒錯,是很細微的活氣。
“有人活着。”謝琅琊低聲道,五指微握,攥出一團真氣。
真氣迎空流動,刷地擦亮,形成一團懸浮的火光。
火光漂浮得有些滯澀,光芒也不是很亮,但已夠照明。
“空氣裡殘留着能量碎片,阻礙着真氣的流動。”謝琅琊接近牆角,沿路照亮了一片混亂血跡:“這裡大規模使用過能量。”
霍霜君始終一言不發,快接近牆角時,他突然一停。
一絲抽泣聲劃過耳畔。
謝琅琊也聽到了,微微一晃頭,真氣火光懸浮拉高。
昏暗的光照亮滿地血色。
謝琅琊拽着的那人突然大叫一聲,竟是一下子連他的手都掙脫了。
那人一撲而上,泣不成聲的聲音頓時爆發:“你們!你們……”
牆角的人動了動,然後一歪倒下,毫無聲息。
謝琅琊眼角一動,是個中年女子,胸腔已被掏空。
“嗚嗚嗚……”那女子的屍體倒下後,一陣細微的嗚咽聲傳出來。
憋在嗓子裡很深,聽上去遠比嚎啕大哭更加悲楚。
“爹……”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長髮凌亂,臉上一片血煙,一頭撲進父親懷裡:“他們……他們殺死了娘……”
聽着那悲苦的哭聲,謝琅琊心裡彷彿被冰錐劃了一下,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痛。
面對這父女相依的場面,他的呼吸幾乎掐斷了一下。
父母……
父母是什麼概念?
從不清楚自己身世的謝琅琊,在心中清晰地問自己。
此時,霍霜君的臉色也有點變了。
他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頓了頓,走上前去安慰那對父女。
“不會有事的。”霍霜君爽朗的聲線聽上去十分蒼白:“這位姑娘,能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嗎?”
“他們到處殺人……精壯點的就擄走,還搶走了好多女孩子……”那少女泣不成聲,說一句就彷彿哽咽得要斷氣。
謝琅琊走到霍霜君身後,脣瓣像結了冰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你……”霍霜君看了一眼那僵硬的中年女子的屍體,抿了抿脣,還是問道:“你是怎麼逃脫的?”
“娘她擋住我……拼命擋住我……”那少女睜大了眼睛,瞳孔失去了焦點:“然後那幫人就趕緊跑了……”
謝琅琊覺得邏輯不對,彎下腰來:“爲什麼跑了?”
“有一團……好亮的光!”少女猛地比劃了一下,已經失卻了神智,只是神經質般重複着:“像太陽一樣……追着他們……他們就跑了……”
她突然顫抖了一下,不管不顧,伸手就抓住能觸及到的東西,死死攥着。
她揪住了謝琅琊和霍霜君兩人的頭髮,胡亂攥了一團,用力拉拽:“他們是鬼!他們是魔鬼!所以怕太陽!”
謝琅琊兩人順着頭髮被拽的方向歪頭,頭皮幾乎扯掉,髮絲斷了大縷。
但是誰都沒有伸手阻止那可憐的少女,連冰冷如霜的謝琅琊也沒有。
她父親又哭着抱住了她,她才鬆開手,一手斷裂的髮絲,眼神直勾勾的:“太陽……太陽……”
“他們向哪邊去了?”謝琅琊摸了一把髮絲,又抓了一手斷髮。
少女聽不懂了,只是瑟瑟發抖。
霍霜君站起身,狠狠呼了口氣:“如果這些事件,當真是爲那個該死的祭壇提供祭品的話……”
謝琅琊一挑劍眉:“你是說他們去祭壇了?”
霍霜君沉吟,然後搖了搖頭。
“我也覺得不可能。”謝琅琊道:“連接那個祭壇的通道,只在那個酒樓客房還有「風滿樓」塔樓地下。這麼大量的祭品,還有成羣活捉的少女,可能運往這兩個地方嗎?”
“所以,”霍霜君心領神會:“你覺得他們會把祭品先集中到一個地方?”
“再通過特殊的方法,送到祭壇中去。”謝琅琊點了點頭,走了幾步,望向外面無邊的暗夜:“但是這周圍三面環山,要說能藏起這麼大量人的地方,也有不少。”
他血瞳凝寒,瞟了一眼地上的血泊:“搜索範圍太大了。”
霍霜君也犯難了,狠狠一敲額頭:“平時有那麼些個古怪的腦筋,等到用了,什麼也想不出來。”
兩個少年都陷入沉思。
“嘎——”
此時,一聲尖銳刺耳的鳥鳴傳來,在鬼影森森的暗夜裡異常響亮。
周圍的空氣彷彿都震出波紋,接着是一陣拍打翅膀的風聲。
“啊!”那少女突然眼神一炸,無神的瞳子突然來了光彩,發瘋似地跳起來,拼命跑到窗邊。
她父親慌了手腳,跌撞了好幾步,勉強追上。
早有人更快,只見微光一閃,兩道修長人影出現在少女旁邊。
“太陽!”那少女扯開了喉嚨,喊得嗓子滲血:“是太陽鳥!太陽鳥在叫!鬼都走了!鬼都走了!”
霍霜君一臉疑惑,看向謝琅琊。
謝琅琊歪歪頭,心中盤算:“她說的……是「太陽神烏」的鳴叫聲嗎?”
忽然,他靈光一閃。
“姑娘,”謝琅琊輕輕按住少女的肩膀:“太陽鳥往哪邊去了?”
“我聽到了!”少女胡亂拍打謝琅琊的手臂,拼命指着一處:“往南山!太陽鳥往南山去了!鬼都被趕跑啦!”
那狂亂的聲音震得謝琅琊耳廓微麻,任憑少女噼啪拍着他的手臂:“南山在哪裡?”
少女父親愣了一下,連忙指着一處:“就是那座山,那座山裡有很多大山洞……”
正好藏人。
謝琅琊點點頭,收回手臂,藉着慘白的月光一看,一片紅印子:“力氣真大。”
“有主了。”霍霜君搓搓手:“我們就去南山逮那幫混蛋!”
“你要是就這樣一頭衝進去,”謝琅琊聳聳肩膀:“是誰逮誰?”
霍霜君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微微一滅。
“我們不知道他們具體的狀況,有多少人、修爲到底多高。”謝琅琊按了一隻手指,接着再按一隻:“還有,如果衝進去就大打出手,他們還擄走了活人,波及了的話就一鍋端了。”
霍霜君拍拍額頭,讓自己滿心熱血暫時降降溫:“你還真是冷靜,看到這種狀況,還能想得明白。”
“就是遇到這種狀況,才必須想明白。”謝琅琊活動活動手腕:“我們還是想辦法混進去比較好,還能探探那幫人真正的身份。”
“混進去?”霍霜君眨眨眼睛:“怎麼混,裝死人?”
“死人的話他們肯定一手處理了。”謝琅琊瞥了他一眼。
“那……”霍霜君撓撓頭,突然一愣,發現謝琅琊血瞳凝光,直勾勾打量着自己。
那副冰冷中暗藏狡黠的模樣,肯定沒好事。
霍霜君突然很想揍他:“你……你看什麼呢?”
“很好。”謝琅琊貌似感慨般地拍拍他的肩膀,一扭頭,看了看那少女:“姑娘,衣服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