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卿半夏如約去找魔君。此時的西幽之漠已不再是荒漠,一座座宮殿鱗次櫛比,一排排巡視的妖邪之軍戒備森嚴,暗紫光環閃爍其中,整個境地透着幾分詭異氣息。
說明來意後,魔君帶他來到一處空曠之地,命侍衛退到數裡之外候命。
此處,兩個琴案相隔四五米的距離,一黑一白兩抹身影相對而坐,一雙白淨的手覆上琴絃,卿半夏先開口,“許久不見,今日以一曲高山流水慰問知音,順帶試探亡音。”
邪北川微點頭,眸光少了些威猛氣息,多了些雍容之感,“既然是知音,樓主不必多禮。本座便附和知音,共奏一曲,請!”
琴絃錚然而動,琴音嫋嫋而出,一個是島上萬人敬仰的飲鴆公子卿半夏,一個是叱吒三界的魔君邪北川,都是一雙翻雲覆雨的手,竟然也會撥琴!
舒緩的樂曲相互附和,迴旋空中,周遭彷彿不再荒蕪,不再晦暗,而是變爲青山綠水,鳥鳴山澗……
邪北川問道,“不知樓主名號之中,這‘飲鴆’二字是何意?”
素手撥絃,卿半夏謙和一笑,“天鴆樓以製毒聞名,整日與劇毒之物接觸,難免自身沾染,需要‘飲鴆’,方可以毒製毒。”
“長久下去,必然傷身,樓主當以身體爲上。”
“多謝君上提點。”手中加緊撥絃,隱隱將陰毒之力慢慢注入琴絃,他平靜道,“我善用劇毒,故喜歡用琴音清心。”
邪北川輕笑,“我嗜好殺戮,故喜歡用琴音淨心。”
清心,淨心。二人對音靈之力的控制能力相當,他們對視着彼此,眼眸深處闇火漸漸燃起。
本是相和而鳴的琴聲慢慢分作兩支,一曲雄沉渾厚,勢如巍巍高山;一曲清揚流暢,宛如湯湯流水。
一時間,高山流水分站彼岸,相對而立。恰如他們二人,魔君姿態沉穩,安定如山;飲鴆公子一身風雅,優柔如水。
然而,此刻的山和水卻是在對峙,流水在進攻,高山在防守。
卿半夏暗用靈力,意在試探進攻;邪北川操持亡音,意在防守。一攻一守,兩股灌注靈力的琴音在對峙,二人中間的荒漠猝然掀起的颯颯風塵,瀰漫開來……
琴絃加急,隨着琴音的升調,二人中間的塵煙越聚越多。那風塵隨着彼此的琴聲而變化。邪北川這邊,漫天風塵織成一張巨網,而卿半夏這邊,沙塵化爲萬千利箭,它們想從這網上穿射而過。
依然是一攻一守,怎奈,那張巨網越來越密實,幾乎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卿半夏只好繼續灌注內力,希望那些利箭能夠變得無堅不摧,可以穿過那張巨網,找到亡音的破綻!
卿半夏心中變得慌亂,手中撥絃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急切,本是悠遠空靈的音調卻變得聲聲催急,一步步的升調,到了制高點,“呯”然斷絃!
霎時間,魔君的亡音之勢鋪天蓋地席捲而來,卿半夏躲閃不及,被強大的術力衝擊而起。
邪北川神色一怔,停下琴絃,一個恍惚間身形躍入漫天風沙之中,穩穩接住那道風華絕代的白色身影,待二人落地,他放開卿半夏,“高山遇流水,不是爲了對決。”
“多謝君上相救。”卿半夏眉頭微蹙,緩了緩神色,“此次前來試探亡音,只是爲了完成友人之託。”
“是嗎?那樓主試探的如何?”
卿半夏一笑,“君上的琴音之勢,穩如高山,所謂高山仰止,我自愧不如。”
“高山不遇流水,何其寂寥?”邪北川負手而立,“樓主放心,你我即爲知音,本座絕不侵擾崇魔拂仙島一寸之地。”
卿半夏拱手,“既如此,先行告辭。”
“樓主慢走!”
目送他離開,邪北川轉身回到聖魔殿上,空曠的大殿毫無一人,他獨自坐在王位上沉思,七殺已經摺回仙界,看來仙界已經做好了準
備,征服仙界恐怕要推遲一步了。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不像是犬捓,他回頭,竟是夭灼!
纖細的身姿搖擺而至,雙眸暗藏媚惑,勾起的紅脣帶着輕佻,嬌柔的聲音道:“聽聞今日對琴,君上大敗飲鴆公子,想必君上定是亡音大成!”
“他對我只是佩服,我要的是臣服!”魔君冷冷問道,“你來做什麼?”
“來看看君上在思慮什麼呢?我願意與君上分憂。”說着,那纖柔的身子貼着魔君坐了下來,纖手抵在他身前,“君上知道嗎?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殺伐征戰更有趣!”
魔君無視她的賣弄風情,“本座不知道。”
夭灼一聲輕笑,伏在他懷中,“君上想知道嗎?”
“不想!”魔君猛然扼住她尖銳的下巴,“這般媚態憐人,本座一點征服的慾望也沒有!”他一揚手,將她推開一邊,“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再來冒犯,絕不留情!”
夭灼冷哼一聲,“原以爲魔君撫琴弄音,是個懂風月之人!今日看來,不過和冥尊一樣不解風情!”
“不是不解風情,而是你的風情,本座和他都不想要!”
夭灼狡黠的眸光一閃,厲聲道,“那麼,既然君上不願意與我共享三界,我也該收回亡音了!”
“收回亡音?”魔君冷冷看着她,“大言不慚!”
“亡音與我的妖靈相融,我要帶走它,不過是瞬時功夫。”
“本座取出你的妖靈,也是瞬時功夫!”話音剛落,魔君已經逼到夭灼身前,一招鎖住她所有的退路,“女人,果然是禍水!”
夭灼大駭,兩道白綾凌空展開,擋開魔君的進擊。她再度催動妖靈,試圖調動亡音爲自己所控。
魔君朗聲大笑,“今日葬身亡音之下,你該是死而無憾了!”說罷,他雙手運力而出,霎時間整個大殿所有燭光悉數覆滅,一股強大弒殺氣息迸發而出,將夭灼圍困其中。
全身受制,宛如刀割般疼痛,猛烈而銳利的殺氣正將她一點點吞噬,夭灼一驚,體內的妖靈正在不受控的離體而出!而她卻是掙扎不得,真的要死了嗎?
與此同時,遠在幽冥界荒生殿,追命全身一陣寒意叢生,他驚覺到夭灼出了事情,畢竟她的妖靈是自己用靈力所築,妖靈出事,他也多少有所感應。
沒有絲毫猶豫,他身形一閃,奔襲前往西幽之漠。
聖魔殿中,夭灼無力伏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妖靈被魔君一舉擊碎,五彩流光飄散空中,恰如夭灼最後的信念。
妖靈已毀,她已經迴天無望,無奈嘆道,“闌珊說的沒錯……”
突然,一道銀色身影閃入殿內,一把將她扶起,夭灼一愣,雙目無神的看着他俊朗的側臉,替他拂去嘴角的血跡,想來他也是歷經一番血戰才衝到這裡,她苦笑道,“最後,竟然是俊哥哥來救我……”
話音剛落,犬捓已經追進來,衝着追命道,“敢闖西幽之漠!自尋死路!”
魔君毅然轉身,冷冷喝道,“犬捓,帶他們出去再處決,別弄髒了這聖魔殿!”
“是,君上!”犬捓俯首回道,握緊雙叉,定睛看着他們,“三聲之內你們隨意奔逃。”不等他們反應,他開始計數,“一!”
追命抱起夭灼一躍而起,可是,他們沒出宮殿多遠,立刻就被妖邪之軍齊齊包圍。
夭灼無力放手,閉上雙眸,“妖靈已毀,俊哥哥自己脫身吧!”不想,身子竟然被抱得更緊,她睜眼,見他一手毅然執劍,猛然朝四周虛空劃出,一道道劍光四散而落,襲向那妖邪之軍。
半晌,所有喊殺聲安靜下來,妖邪之軍一片沉寂,夭灼心中一喜,這是追命的攝魂術,沒想到竟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追命喘着氣息,“攝魂術撐不了太久,你先走!”
“哪裡逃!”一聲
大喝,手持雙叉的犬捓已經追了上來。
犬捓實力很強,他們似乎無路可走了!
夭灼推開追命,“窮途末路,各自保命!”
追命再度抓緊她纖細的手臂,“你不是說,無路可退便自創路,哪怕是絕路!”
夭灼一愣,沒想到他竟然記得這句話,慘白的嘴脣勾起一絲弧度,“好!”
話音剛落,她神色一凜,兩道白綾破空而出,與此同時,她身形飛空而起,幻化出九條搖擺的巨尾,齊齊襲向犬捓。
與此同時,追命手中長劍走空,隨着他的身形奔襲而去,他們只有一次機會給對手重重一擊,若成,他們可以脫身;若不成,他們一起共赴絕路!
犬捓被夭灼的術力所襲擊,又要閃躲追命的長劍,雙重攻擊下他的身形一退再退,眼見自己離他們越來越遠,犬捓一怒之下,猛然擲出手中雙叉,寒光爍爍,兩柄長叉攜着勁風朝他們二人刺去。
追命立刻收身急退,用手中長劍挑開刺向夭灼的長叉,一把抱住她,正欲凌空而去,夭灼清清楚楚的看到另一柄長叉正不偏不倚的刺向追命後背。她猛然一掙扎,替他擋住那致命的一擊!
追命一驚,不敢有絲毫的猶豫,立刻抱着她躍然而去。
二人奔逃到冥界,追命才慢下腳步,看着懷中毫無生機的她,身前的大片血紅染上她的白衣白髮,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原本慘白的脣卻被鮮血染的更加妖冶,他一時間無措了,真的不知如何救她了……
夭灼看了看道路兩旁鮮紅的曼珠沙華,慘然一笑,“想不到最後陪我的人,竟是你。”
追命輕輕撫上她瘦削的臉龐,她是第一個從他手中逃脫的獵物,也是第一個讓他奮不顧身去解救的獵物,更是第一個讓他動心的獵物!如今,他終於捕捉到了這隻獵物,卻比任何時候都痛心,因爲,她獵到了他的心!
究竟,誰是誰的獵物?
“俊哥哥,你愛夭灼嗎?”
追命一愣,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吻上她血紅的脣,那帶着血腥和訣別的一吻,觸動了彼此的心。
夭灼目光變得渙散,什麼幽冥王后,什麼大秦夭妃,什麼一統三界,都不如這一刻來的驚心動魄!
她甚至覺得,這是她漫長人生中最美妙的一刻!真想永遠留住這一刻,可是,她沒時間了,能在生命之終經歷這一刻,也算無憾了。
“夭灼!”追命失聲喊道,用力抱住她,卻無法阻擋她的消散。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夭灼緩緩閉上眼睛,真想天天聽到他的聲音……
一陣白色青煙飄散開來,竟被一人收到掌心,追命一愣,擡頭看着冥尊屹然而立,神色泠然。
幽冥燼將手中流光聚攏,“你去了西幽之漠?”
“是!”追命俯身,“屬下願意承擔一切罪責,只求尊上將她的靈蹟還給屬下。”
幽冥燼微微一嘆,“她雖然妖靈已毀,但畢竟是妖,若是將她的靈蹟散入彼岸花叢中,或許能借助花魂的力量重生。”
追命眸中一亮,“請尊上明示!”
“此舉不一定成功,而且還需要你用自身鮮血去澆灌她,甚至要等上千年之久!你可願意?”
追命堅定回道,“屬下願意!求尊上安置她的靈蹟。”
幽冥燼走到彼岸花前面,“花魂使聽令。”
話音剛落,花叢中一襲紅衣女子飄然而出,垂首恭敬道,“花魂使見過尊上!”
幽冥燼將手中流光遞交過去,“竭力留住這縷殘跡!”
紅衣女子俯身道,“屬下領命!”
幽冥燼轉向追命,“就算你想見她,也是千年以後的事情了,”他轉身離去,留下一句,“眼下之際,亡音已經完全被魔君所控,還是先想想如何應對此劫!”
“屬下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