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白澤帶着幾人從高空中落在一處府宅前面,這裡便是三川郡守府。白澤化爲一道流光迴歸玄日劍身。幾人審視着面前的宅子,兩邊石獅張牙舞爪而立,三尺匾額高懸,緊閉的高門透着幾分威嚴之感。
此時,英馳正抱着時仙,師父還有傷在身,闌珊便自己上了臺階拉起銅環叩門。
不過扣了三下,高門‘吱扭’一聲開了小半邊,從裡面探出一個人,一副侍從裝束,目光輕佻掃過四人,“你們是何人?”
闌珊道,“我們皆是三川郡的百姓,有事要找郡守大人。”
那人一邊關門一邊喝道,“郡守大人不在府上,你們請回吧!”
闌珊兩隻手阻止他關門,又補充道,“聽聞長公子下榻此處,我們來此主要是爲了求見長公子。”
那人一聽,怒目圓瞪,“長公子豈是爾等庶民說見就見!快走……”說着一隻手使勁推開她。
毫無防備的闌珊朝後急退了幾步,踩到臺階邊沿,險些跌落下來。
河伯迅速上前幫她穩住身子,眸中怒火洶涌,廣袖揮出一掌震開高門。
“哐”的一聲大門闊然中開,闌珊對上滿院護衛的驚訝之色,心中暗歎,“師父威武……”
下一刻,便是衆侍衛手持着長刀短劍,將他們四人圍在門口,“何人擅闖郡守府!”
河伯面色一沉,“讓扶蘇出來說話!”
爲首的侍衛似乎頗爲怒火,厲聲道,“給我拿下這些反賊!”
“住手!”一聲熟悉的呵斥傳來,幾人聞聲望去,竟是硃砂。
爲首的侍衛立刻上前俯身道,“華荷公主,他們擅闖郡守府……”
硃砂絲毫不理會他的說辭,命令道,“放他們進來。”
那人稍有猶豫,又看着她的臉色,只得揮手撤去兵力。
闌珊四人走到院落,看着硃砂和夏無且正立眼前,暗暗猜測扶蘇應該也在這裡。
硃砂揮退了衆侍衛,輕蔑的目光掃過闌珊,“當初不是拼死逃走嗎?現在怎麼又厚着臉皮回來?”
聽出她敵對的語氣,闌珊也沒好氣的回道,“我們不是找你,公子現在何處?”
話音剛落,夏無且白衣一揮,一陣竹葉夾雜暗器飄忽而至。闌珊潛意識的調動碧水寒晶,在身前築起一層寒冰結界。
硃砂一聲輕哼,“長本事了,難怪這麼囂張!”
英馳道,“我們找公子有要事相商,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
夏無且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們一走便是一年有餘,這次到底是什麼急事?說來聽聽。”
一年有餘?闌珊和英馳同時吃了一驚,他們不過是在西幽之漠待了片刻,魔君所謂的‘此處一天,人間一年。’原來是真的!
闌珊道,“實話告訴你吧,魔君已經召集魔域之衆,聯合聖風谷,試圖揮軍收服凡界。再加上亡音重新開啓,夭灼想必已經回到咸陽宮,她準備做魔君的內應,將凡界衆人一網打盡!”
“是嗎?”硃砂和夏無且對視了一眼,細眉微蹙,“這對我來說,或許是個好消息……”
闌珊一陣驚詫,“你……”
硃砂滿目嘲諷的看着她,“你忘了,當夜在碧華宮,我告訴你我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她說着轉向夏無且,“既然夭灼回宮了,那我們也時候回去了。”
夏無且面有遲疑,“不妥。你和夭妃同時回宮容易讓人生疑。”
硃砂
不理會他,“那你就在這裡保護好哥哥吧!”
說着,她已然躍身而去。
此時,一身影從容走出庭院,一襲墨綠華服溫文爾雅,腰際的佩玉隨着衣袂微微擺動,附和他溫潤如玉之感,衆人一看,正是扶蘇。
此時,他看着院中的幾人,不禁面露驚訝之色,良久纔開口,熟悉的聲音卻帶着一股漠然,“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夏無且補充道,“而且還是朝廷緝拿的要犯。”
闌珊平靜回道,“我們有事找公子相商。”
扶蘇略微思忖,“既然有人受傷,先到裡面安置吧。”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柔柔的喚出,“是夫君回來了嗎?”
一襲淺紅羅裙曳地的女子施施然走出,金釵斜插凌雲髮髻,容貌華美如初,卻多了一絲端莊和穩重,正是紅袖,此時的她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來人,“你們……怎麼……”
紅袖身後兩名侍女分立左右,其中一個還抱着一個襁褓,隱約有嬰兒哭鬧之聲傳出,那侍女問道,“夫人,既然不是大人回來,奴婢先帶小公子下去了。”
紅袖點頭,溫柔的看了襁褓一眼,“下去吧。”
闌珊幾人亦是目瞪口呆,他們對望着彼此,這一年有餘的時間,果然已經改變了太多。
扶蘇打破沉默,“這裡是郡守府,我亦是客居此處,只是主人有事去了咸陽,我先暫時代爲管理。幾位先隨我去後院廂房吧。”
“扶蘇哥哥,英少俠和闌珊姑娘也算是你我的故交。數月輾轉,他鄉再遇,想必會有很多話要說,今夜良辰,我們四個就在後園小聚,算是紅袖爲你們接風,可好?”
英馳和闌珊對視一眼,點頭同意。
“那幾位先隨我去廂房歇息吧。”扶蘇說着已經轉身在前帶路。
穿過曲折迴廊,來到一個亮敞房間,英馳將時仙安放榻上,不想被她猛然抓緊手臂,她似乎陷入一場夢魘,眉頭緊皺,手上的力度再一步步加深,英馳一愣,一時只能彎腰站在那裡。
扶蘇見狀,覺得自己不便在此,轉身道,“好友夏無且正在府上,他精通醫術,我找他給這位姑娘診治。”
“不必。”英馳強制性的掙出手臂,“凡界醫治之法對她無用。”
河伯道,“我靜養片刻,便來此處爲她輸送靈力。在此期間,不要讓任何人打擾。”
英馳想了想,對闌珊道,“你先照顧她,我爲河伯守着房間。”
瞬間,一屋子人只剩下闌珊和踏上的時仙,看着她面容憔悴,冷汗涔涔,臉上的面紗都浸上一層水珠,闌珊將她面紗摘下,看着她嫺靜姣好的側顏,真是天仙之姿容。
不想,時仙猛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闌珊手臂,滿目憤恨之色,“你爲什麼還留在這裡!爲什麼不離開他!你在這裡,七殺答應我的事情永遠都無法兌現……”
闌珊一時愣住了,向來清冷絕塵的時仙怎麼會有這番言辭,她剛要追問,時仙又再次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知道這是她傷重之時陷入了夢魘,闌珊替她掖好被角,一時間陷入沉思,她剛剛的話語不多,意思卻很明確。她這一路的相助,甚至不惜以仙刻之鏈都要換取玄日刃……
一個念頭漸漸明晰,莫非時仙和七殺才是一對?
此時,師父推門而入,“你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即可。”
闌珊起身,忍不住問道,“師父,你知道時仙和七殺之間的事情
嗎?”
河伯眸光微閃,輕舒一口氣,“時仙對七殺,如同河伯對洛神,得不到,放不下……”他轉而看着闌珊,從她面容之中依稀能找到水心的影子,心頭微微一痛,“你去休息吧。記住,不要總是讓他人的言行左右你的思想,你就是你,縱然你犧牲再多,也成全不了所有人……”
“哦……”闌珊沉思中離開房間,師父這番話說的不單單是自己吧,畢竟他也爲洛神犧牲了那麼多,結果卻是……
明月高懸,月華無限映照後園,庭院中是大片大片的杏樹,枝幹交錯中,滿樹盛開的杏花,芬芳淺淡,嬌豔多姿,宛如胭脂萬點,佔盡月色風情。
最中間,似乎是一顆二十年以上的老杏樹,姿態蒼勁,冠大枝垂,屬下有案几一個,酒器若干,四人分主次入座。
精緻的小爐之上正放置着青銅酒壺,紅袖道,“近些時日,我以清酒加入收集到的杏花花瓣,特製而成的杏花酒。如今,以此酒爲你們接風洗塵。”說着她已經斟滿了四小杯,分放四人身前。
四人舉杯共飲,清風微過,一片片杏花紛亂而下,平添幾分繽紛風情。紅袖笑道,“酒之流動宛如杏花飄搖,酒之迷香宛如杏花芬芳,故此,我將此酒命名爲‘流芳醉’。希望各位能一展心中愁緒。正值花前月下,當真怡情!你們爲什麼不說話?”
流芳醉後味甘甜又帶着杏花淺香,不似一般酒的辛辣。闌珊手執酒盞,看着杯中漂浮的一瓣杏花,不由感慨萬分。昔日,他們曾在咸陽宮萬花園中高亭小聚,後來,又在月城洛水之濱歃血訣別。如今,又在三川郡杏花林中舉杯共飲……
果然,時光境遷,物非,人非,情也非。
闌珊開口問道,“一別數月,不知公子和紅袖公主近況,唐突到此,冒犯之處請見諒。”
扶蘇回道,“我們還好,紅袖自從到了郡守府,竟是和李由一見鍾情,二人很快完婚,如今孩子都三個月了。”
闌珊舉杯道,“恭喜恭喜,公主真是喜事連連。”
“只能說,剛剛好。”紅袖一笑,繼續道,“恰如這流芳醉,杏花多一分,則花香太濃,少一分,則酒香太烈。”她頓了頓,指間拈起桌上一片杏花,花瓣淺紅,恰如她淺紅的衣衫,“你們知道嗎?這杏花會變色。含苞待放時,朵朵豔紅,隨着花瓣的伸展,花色會由濃漸漸轉淡,等到花謝之時就成雪白一片。”她說着自嘲一笑,“嬌豔的杏花含苞待放之時,沒有遇到賞花人,也算是它的幸運。不然,如何將這盛開出的一抹淺紅留給真心愛花惜花之人?”
英馳立刻察覺到她話中有話,以杏花自比,似乎暗暗傾訴着過往的情傷,他不動聲色自飲一杯,淡淡回道,“正值花期遇到賞花又惜花之人,纔是它真正的幸運……”
闌珊也察覺二人話中有話,便上前打圓場,“這流芳醉果然是佳釀,紅袖公主真是蕙質蘭心。想來,能俘獲公主芳心之人,定然絕非等閒之輩!”
“他不過是對騎射兵法略通一二,同紅袖一樣,都是泛泛之輩,只是在適當的時期遇到了。這杏花含苞待放之時錯許了芳心,不能在盛開之時,再錯過賞花人。”紅袖說着有意無意的看着英馳,輕聲一笑,“妾身不勝酒力,三位慢聊,妾身先行告退。”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扶蘇正了正神色,“不知月城被破之時,你們去了何處,又怎會出現在此處?”
英馳放下酒盞,鄭重回道,“這也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