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廣衆在蕭逸身邊,放了個僕人做眼線,蕭逸知道有奸細,卻沒查出是哪一個,他把奏摺寫好,故意裝作晾乾的樣子,放在書房,而他卻像是因爲急事,忘記鎖門的樣子,給那人留些空擋。
蕭逸的摺子內容,很容易就傳到了劉廣衆的耳朵裡,他當時大爲驚駭,若是真的送到了皇帝的案頭,他的命說不定就丟了。
蕭逸一直十分寬容,這一回,爲何突然來這麼一手?劉廣衆迷惑不解,通過一個昔日的手下大將王炳,向蕭逸說情。
王炳找了個藉口,請蕭逸喝酒,蕭逸裝作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很快就醉了,對王炳的問題,知無不言。
蕭逸說了趙玉蘭的醜惡(這在京城家喻戶曉,他想瞞都不可能)。
王炳一邊點頭聽着,一邊安撫長官,他也知道這些。
“這三個孩子,雖然我不願留下來,但絕不容許劉家的小犢子折辱,劉永琦做的惡事,別以爲我不知道,哼,因着有親戚關係,我對劉廣衆一讓再讓,竟然還慣出毛病來了。”
消息送給劉廣衆,他感到莫名其妙。
劉永琦寫家信,不可能把他虐待蕭綺雲的事兒寫出來,更不可能寫關於蕭絹雲的事情。但劉廣衆還是猜到是這個方面出了問題。這一回,他不是讓王炳做中,而是派了個心腹,悄悄來見蕭逸。
威遠侯就是監視這方面的,這些事兒不能瞞着他,不然,簡單家事,或許會變成蕭逸和劉廣衆私下勾結的罪證。
蕭逸先向威遠侯報備,然後才見了劉廣衆的人。
威遠侯覺得蕭逸真的太給自己面子了,同時,對劉廣衆多少有些怨懟,覺得他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竟敢還看不起自己。
蕭逸把蕭綺雲被虐、蕭絹雲受辱的話,隱晦地暗示給了劉廣衆,還提出條件,若劉永琦不六十四擡聘禮,八擡大轎接了蕭絹雲進家門,他就要讓劉廣衆嚐嚐自己的厲害。
劉廣衆大吃一驚,一面答應蕭逸的要求,一面立刻讓人快馬加鞭給家裡送信,要劉永琦娶了蕭絹雲。
劉永琦竟然覬覦文瑾,還強?奸絹雲,蕭逸怎麼還送上門滿足這個禽獸呢?這當然有他的深意。
蕭逸打仗是一把好手,做這些事情,自然也能走一步看三步,劉家當年大肆斂財,只不過手段高超,多數都是在***開礦販鹽,既掙錢又隱蔽,蕭逸一到這裡,就發現了端倪,現在,他知道對劉廣衆提出要彩禮的話,不會被駁回。
劉廣衆會覺得蕭逸膚淺貪財,好收買,便沒有特別戒備。
蕭逸卻是用這種方式提醒永昌帝——劉家很有錢,特別有錢,是個禍患。
果然,就在劉永琦第二次娶妻之後沒幾天,永昌帝的旨意便從京城送了出去,他要劉廣衆從今年起,屯墾田畝數量加倍,還停了兵部的糧草供應,要他自給自足。
荒田要養三年,纔能有收成,眼下才一年時間,劉廣衆帶的兩萬人,沒糧怎麼辦?餓死嗎?皇上當然是不允許這樣的,他給劉廣衆的旨意,是手下屯墾兵員,年遞減量不能多於一百人。
劉廣衆帶了兩萬人,一年光吃飯就得四萬兩銀子,再加上種地需要種子、牛、馬、耕犁、鐵杴、鋤頭等,一年五萬兩都下不來,但這是皇上的意思,劉廣衆此刻,就是那砧板上的魚,哪裡敢不做出姿態?
他不得不給家寫信,讓老婆送錢到***。
劉夫人雖然跋扈張狂,卻是理財好手,劉家的財政大權,很早就交到了她的手裡。
永昌帝從郭公公那裡聽到消息,越發覺得劉家財力雄厚,這些錢他不榨出來,難受啊,很快,便有了第二次的行動。
劉廣衆自然知道皇上爲何會這樣,他露富了啊,這都是被蕭逸逼的,到了此刻,他才明白蕭逸的用心,蕭家和劉家,徹底成了死敵。
最倒黴的,就是蕭綺雲和蕭絹雲了,她倆現在連姓都沒有,卻還得承擔劉家對蕭家人的仇恨,可偏偏劉廣衆不敢公然和蕭逸撕破臉,這兩姐妹依然佔據着劉永琦嫡妻的位置,劉家人怎麼看,都覺得憋屈,越發用各種詭計折磨她們。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何況蕭綺雲並不是善罷甘休的人,以前,她對劉永琦還存有一絲幻想,甚至爲了面子,還肯忍氣吞聲,現在,她哪裡還有面子?娘是殺人犯,舅舅一家進監獄,被剝奪姓氏,連孃家都沒有,家裡來了客人,劉永琦的小妾都有資格去行個禮,她卻被嚴令不許露面,蕭絹雲就更慘了,到了現在,她才知道劉永琦的本性,那是個虐待狂。
文瑾指示鄭再新,適當幫一幫蕭綺雲,讓她有能力和劉永琦、劉夫人抗衡,這樣,劉家的日子纔會沒有一刻的安寧時候。
文瑾低估了蕭絹雲的爆發程度,鄭再新的人只是給她了一把小刀,不到手指那麼長,很鋒利。這是爲了讓蕭絹雲防身的。
卻沒想到蕭絹雲做出了一個異常大膽的行動,沒幾天,劉家就對外宣稱,蕭絹雲病了,很重,不得不送到莊子上休養。
劉家人以爲,蕭逸遠在***,沒法追查,蕭夫人肯定不管蕭絹雲是死是活,而蕭絹雲已經被蕭逸趕出家門,她也沒資格管這件事,在農莊,蕭絹雲被關了起來,一口水都不給,這是準備活活餓死渴死她的,後來,有農莊的人招供說,看到蕭絹雲用手接雨水喝,可見她在那個時候,還是渴望活着,不想死。
沒水喝,人最多隻能抗三天,就算文瑾、郭公公在劉府安插有人,但畢竟不可能跟蹤而至,因此,等聽到消息,蕭絹雲已經香消玉殞。郭公公恨不能打着燈籠找劉家的差錯,對於送上門來的事情,他只怕鬧得不夠大,就在劉家人假惺惺對外說蕭絹雲是她得了瘟病,要火化才埋葬,莊子上的一個僕人劉一,卻悄悄跑出去告了官府,說劉家殘害人命。
劉一的父母犯了錯被劉家賣到了鹽場,他當時病得差點死了,才僥倖留了下來,他小的時候,木頭木腦,似乎是個傻子,沒人想到這樣的人還能想到報仇。劉家人放鬆了警惕,卻不想咬人的狗不叫,他在莊子上熬了十多年,遇到鄭再新安排的人,在得到肯定保住他性命的保證之後,他便跳出來給了劉家致命一擊。
劉永琦讓捕快直接從青樓帶走,下進了刑部大獄。
劉林深半年前中風躺在牀上,什麼都不知道,劉廣衆又不在家,劉夫人和劉永琦都是狂妄的性子,剛開始還想以勢壓人,竟然求到仁親王妃面前。
仁親王妃對男人很有一套,仁親王都答應爲老婆娘家出力了,還是郭公公有先見之明,悄悄給送了個口信,告訴他這是皇上的意思,仁親王才倏然而驚,緊閉家門,不許劉家人再踏入一步,並且,還帶着老婆,去了山莊郊遊去了十幾天。
劉永琦被關進刑部大牢,劉夫人四處活動,只要能撈出兒子,她什麼條件都答應,這一次,劉家的付出可不是那麼小,連獄卒爲劉永琦買一碗麪,都得五十兩的跑路費,劉家不出?那就餓着吧。
送飯?好,行,送飯的人是不許進去的,好吃好喝,都進了獄卒的肚子,到了劉永琦的面前,是那種混合了一半的土和沙子,甚至還有老鼠屎在裡面的雜麪窩頭,他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一個月下來,便兩頰凹陷,顴骨突起,鬍子拉碴的,憔悴地不像人樣。
劉夫人一直想探監,卻被人死死擋着,這一回監獄官忽然發了善心,接下了她五千兩的好處費,這才允許她進去。
劉夫人生了五個孩子,卻只活了劉永琦一個兒子,其餘兩個是女孩,劉永琦就是她的命,眼看自己的心尖尖成了這個樣子,劉夫人豁出去了,不計代價,要救出兒子。
等劉廣衆接到消息,老婆已經把兒子撈出去了,不過代價有些大,劉夫人把當年劉貴妃賞的首飾和金銀玉器,送出去了好幾大箱,折算成現銀,價值高達七萬兩銀子。
“這個蠢貨!”皇帝就是因爲劉家露富纔有了這一招,老婆竟然還哭着喊着送上門去,今後,他劉家只要沒有敗光,永昌帝就斷然不會收手,劉廣衆悲哀地看着發生的這些,卻沒有辦法挽回頹勢,氣得在官廨官邸暴跳如雷。
文瑾通過鄭再新送來的消息,覺察到了這方面的信息,更加起勁的攪風攪雨,劉家便像一艘在風雨中飄搖的巨大破船,出漏子的地方越來越來越多。
劉夫人通過各種方法,聯絡仁親王妃,妄想讓仁親王幫她們渡過難關,仁親王架不住老婆的眼淚,還真的去向皇帝求情,被太后知道了,把劉彩琴叫進宮,狠狠訓斥了一通,警告她再插手此事,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這時,錢文翰回京了。他把平陵府上下的寺廟、道觀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錢雋,他便在從京城到平陵的路上打聽,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結果還真讓他聽到了一個消息:就在錢雋出走的第五天,算下來他剛好途經的一座大山出現大面積滑坡,掩埋了附近的官道,後來官府安排民夫挖通官道時,還曾發現了兩個人的屍體,穿着錦緞面料的絲綿大氅。
“人埋在哪裡?”
“官府害怕出現瘟疫,已經燒了,就埋在山上。”
“他們有沒留下什麼東西?”
“沒什麼東西。”文翰不信,便在附近住下,放出話來,願意出高價回購當時撿到的東西,剛開始人們還不信,最後,有個膽子大的,拿了一把鑲了寶石的小刀給文翰看。
東西確實挺華貴,但不是錢雋喜歡的類型,文翰沒說什麼,給了五十兩銀子買了下來。他在那裡住了一個月,最後一個人,拿來一個殘破的腰帶,文翰一看,眼淚就下來了,這是文瑾當年送給錢雋的那個金色蛇皮腰帶,他也有一條。
最後讓他徹底崩潰的,是被官員拿走的一把弓箭,上面刻了一個“雋”子,漂亮的梅花篆字,正是錢雋的筆跡。
文翰幾乎是一路流着眼淚回來的,永昌帝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天的朝會都沒心情主持下去,進行到一半便散了。
沈明昭是讓人攙扶回去的,妹妹沒了,外甥也沒了,他雖然肩負重振沈家的重望,此刻也掩飾不住悲情外溢。
沈明熙更是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仁親王又一次病倒,這一回,他說什麼也不肯讓仁親王妃伺候,只是望着送回來的弓箭,默默流淚。
雨荷聽到這些傳言,很奇怪仁親王明明更愛兒子,可爲何總是聽老婆的話,她找人打聽,誰也不清楚怎麼回事,便把問題拋出來給了太后。
太后六十多歲,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但好奇心依然不會因此便消弱了,並且,老人,有時候更像個孩子,對這個問題,比雨荷還想知道答案。
小安子這兩年鍛鍊得更加沉穩,太后便派他去了仁親王府,名義上,是送補藥的。
仁親王臉頰都瘦得凹陷下去,小安子見了,心裡也十分難過,這才幾年,原來風姿英發的西疆元帥,竟然憔悴如斯,都是那個女人折騰的。
“王爺,你要節哀,世子若是知道你這樣,在泉下也是不安心的。”
“小畜生還知道心疼我?咳咳咳……”
“王爺這是何必,父子連心,世子當年聽說西疆危難,不是不顧一切便帶人去了?太后她老人家都說,‘仁親王世子是個孝順孩子’的。”
仁親王老淚縱橫:“是,我,不好啊——”這句話壓在心裡,憋了三年多,這會兒說出來,他反而舒服了,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老頭兒哭得肝腸寸斷。
小安子知道,宣泄出來,比憋着要好,他只要控制住程度,不要讓仁親王過分傷心,傷了身子。
伺候仁親王的太監老何,拍着背幫主子順氣,看看差不多了,小安子趁機問道:“老王爺,蕭大小姐也是個好女孩的,你爲何就是不肯答應呢?只因爲王妃不喜嗎?王妃說的,未必都是對的呀。”
“王妃,咳咳咳,我見不得王妃流淚,我不能看她祈求的眼神,咳咳咳……”
小安子心裡暗歎一聲,仁親王妃那雙眼,的確太狐媚,太后曾經也說過,那裡面有股子邪氣,令人不安。
和老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撫了仁親王,太醫趁機把脈,開了方子,老何親自熬藥,服侍主子喝了,仁親王沉沉睡去,小安子纔回到後宮。
太后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個答案,她沉吟良久,什麼也沒說。
再說蕭逸,接到夫人來信,見女兒命運多舛,家人也因爲趙玉蘭母女拖累,在京城被人指指點點,心裡痛惜,煩悶難耐,這天下午,他騎馬來到軍營外二十里的小山上。
這裡有座道觀,裡面只有一師一徒兩個人,日子過得很清冷,蕭逸剛來的時候,查看附近地形,見到師傅有腿疾,便常常派人送些糧食衣物,那師傅精通棋術,蕭逸偶爾會過來和對方切磋一番。
這一回,他也說不清爲什麼,總覺得去走走,說不定能紓解心裡的憋悶。其實,蕭逸見到師父房間裡,有羅盤八卦圖,他希望師父會些易經之類的神仙術。
《易經》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推理好的人,可以斷福禍生死,多數學習者都很平庸,只懂得最普通最簡單的推算辦法,對將來的事情推斷,還不到一半的準確率,但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準確度卻多在八成以上。
蕭逸覺得,老道的水平,應該不是個出類拔萃的。哪怕只有八成的準確度,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錢雋是不是真的不在人世了。蕭逸和錢雋沒有多長時間的接觸,但就那一場比武,他便在心裡認定了這個年輕人,早已把他當了女婿人選。
這麼優秀的男孩子,怎可能那麼容易便殞命呢?蕭逸實在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他從來沒有讓老道推算過自己的命格,讓其指點自己怎樣才能升官發財,但到了錢雋的生死大事上,他實在沒有辦法可想了。
和以往一樣,馬和侍從都留在山下,他隻身走了上來。
老道已經擺開棋局,小道士剛剛沏上新茶,三個人都不說話,就像以往一樣。
蕭逸心裡有事,連下兩盤都輸了,他有些煩憂地放下手裡亮澤溫潤的烏木棋子。“將軍不必憂心過甚,若是有人丟了,只管去找,若是命丟了,可就沒法子了。”小道士爲蕭逸續茶。“師傅,你能算出是丟了人,還是丟了命嗎?”蕭逸心裡一動,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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