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鐸現在,已經不抱着糊弄她的想法了。也許,她明白了形勢的嚴峻之後,會有新的決定。畢竟現在她不是一個人,還得爲孩子想。
顧采薇顫抖着雙手,把穆徹和阿媛的信都看完,只覺得心口悶悶的,憋了一口氣出不來。
宋鐸帶領將士出生入死,浴血奮戰,最後竟然得到這麼個結果。她替他不甘心!
“表哥,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她強忍着憤怒道,“水沉和蘇合都在外面陪我,你不用擔心。我們都想想,明天我再來。”
宋鐸看她面色還算平靜,只好點點頭。
他也需要時間來平復和應對她的反應。現在明顯她不願意聽從自己安排,他要想想該如何組織言辭說服她。
顧采薇出來,面色沒有波動。水沉和蘇合不辨喜悲,只能靜靜地攙扶着她。
“蘇合,”顧采薇道,“你去給我取件薄披風,我想走走。”
蘇合忙去了。
顧采薇扶着水沉的手,漫無目的地在軍營裡走着。
這裡每一處,都那麼熟悉,像她的家一樣。然而一月之後,她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她近乎貪婪地望着周圍的一草一木,呼吸着這裡略帶渾濁的空氣,心思沉沉地往前走着。
蒹葭剛剛從崗位上被輪替下來,掀開傷兵營的簾子便見顧采薇來了,忙不迭上前扶她:“小公子,您怎麼過來了?”
顧采薇忽然生出了許多傾訴的心思。
水沉和蘇合兩人見識有限,雖然都關心她,但是說起正事,遠不如蒹葭的見識。蒹葭和阿媛身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而且宋鐸的事情,根本瞞不住幾日,很快這裡也會得到消息。
“蒹葭,你陪我說會話吧。”她有氣無力道。
蒹葭見她神色不對,忙應了一聲,進去搬了一把椅子,尋了個避風僻靜的地方,服侍她坐下。
顧采薇幽幽道:“將軍出事了。他不要我了。”
蒹葭以及旁邊的水沉、蘇合都大吃一驚。
顧采薇也沒心思賣關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
“你們說,我該怎麼辦?”顧采薇自言自語道,“他出了事情,爲什麼第一時間想的便是把我推開。我知道他是爲了我好,可是我心裡難過,替他難過,也覺得他不明白我的心。”
蒹葭不知道如何勸解她,只能拉着她的手,無聲撫慰。
你看,蒹葭這般經過事情的姑娘,都知道勸無可勸。顧采薇心中悲涼地想。
可是,她也不需要勸解,她只想找個人,說出來,心中便好受些。事情既然出了,還得自己去面對。
坐了許久,還是蒹葭道:“小公子,夜涼,您有身子,我先送您回去吧。”
顧采薇點點頭,在她和水沉的攙扶下起身,回到自己營帳,勉強自己用了些飯食,開始給阿媛回信。
無論如何,明珠的事情要先定下來,還有宋氏夫婦,還有呂豹,還有鄧博他們……她的思緒,和宋鐸的擔心,無形之中慢慢融合起來。
這一夜,無論京中還是邊城,對宋鐸親近的人來說,都是一個不眠之夜。
蒹葭聽了顧采薇的話,當值的那些疲勞,彷彿都一掃而空。送顧采薇回去之後,她自己坐在營帳外面的大石頭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一輪滿月,想了許久。
她想起那一日,御林軍衝進家中,所有家人,被綁成糉子,面色驚惶地被推搡,家中被打砸搶掠。她眼睜睜地看着最愛的那件水頭極佳的翡翠筆洗,被一個粗魯的御林軍,掃到地上,跌得粉碎。
從那一日起,她的一生,也像那筆洗一般,跌到塵埃裡。
牢獄之中獄卒肆意的鞭打、凌辱,流放路上守衛肆無忌憚的欺凌,營帳之中那些永遠數不過來的男人的醜惡……
一幕一幕,涌上心頭。
後來,顧采薇救了她。她像一個耐心的匠人,把跌成一片一片的她,珍惜地撿起,一點一點黏合起來。雖然缺了許多,雖然多了許多難以磨滅的紋路,但是,她終究是重新成爲一個人。
在這世上,顧采薇是她最親近的人了。便是自己的二姐,也比不了。
她不能坐視顧采薇,落入任何不堪的境遇。有些事情,因爲經歷,所以惶恐;因爲珍惜,所以無法想象任何傷到她的事情。
想到這裡,蒹葭騰地一聲站起來,徑直往顧采薇營帳的方向走來。
宋鐸想,還是把顧采薇和孩子託付給宋氏夫妻,然後再送他們走,最好去江南,那裡氣候溫暖,富庶繁華……
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他再次起復之後再去接他們。
只是想起這漫長的分離,真的讓人難以忍受。可是形勢不由人,憫敏,我們都要忍耐……宋鐸心中做了決定,默默想到。
蒹葭看着顧采薇營帳裡影影綽綽的人影,知道她還沒睡着,但是咬咬牙,還是鼓起勇氣往宋鐸營帳外的侍衛走過去。
宋鐸聽說蒹葭求見,想起上次的事情也是她提前示警,所以雖然此刻不想見任何人,卻還是讓侍衛傳了她。
“將軍。”
蒹葭進來後便垂首跪在地上。
“有話起來說吧。”宋鐸淡淡道。
蒹葭卻道:“奴有事相求,懇請將軍耐心聽奴說完。”
宋鐸點頭,想起顧采薇從來都不喜歡女子下跪,說是會寒氣侵體。想到她,不由心裡柔軟許多,便道:“你上次有功,還沒賞賜你,起來回話。”
蒹葭這纔敢起身,視線微微放低,看在宋鐸面前的書案前,輕聲道:“奴本姓夏,夏之淳是奴的曾祖父。曾祖父曾爲當今聖上蒙師。後謝家謀逆,在謝家搜出曾祖父與謝家往來的信函,於是夏家被牽累。”
“原來你是夏家之人。”宋鐸對夏之淳有印象,從前也是一品大員,家中兒孫各有出息。
蒹葭淚眼模糊道:“是。本以爲,曾祖與謝家往來信件,都是尋常文人詩作交流而已,就算受到牽連,最多不過爲上不喜,遭降職貶謫而已。曾祖生性豁達,爲人坦蕩,所以並沒有放在心上。結果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