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頭傳來瓷器稀哩嘩啦破碎的聲音,一衆丫環婆子卻都低了頭僵直地站在門外,大氣也不敢出,當頭站着的兩個身穿桃紅比甲的大丫環臉上,還紅腫着醒目的掌痕
萊國公夫人簡氏臉皮緊繃地趕了過來,聽着屋裡的動靜,示意身後的婆子將從裡閂緊的門撞開。
“你們都給我滾!”
門剛撞開,一隻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就當頭飛了出來,差點沒砸到簡氏的面門,簡夫人的臉色頓時往下一沉:“玉蟬,你若是再胡鬧,我就送你回老家好好靜靜心!”
裡面的聲響立時一靜,然後響起了獨孤玉蟬嗚嗚的哭泣聲:“娘,是沈家欺人太甚……”
簡夫人原來就不喜這門親事,沈謙少小離家去了興州那種蠻野之地,有沒有失了教養不說,就是官位再高,一是年紀整整大了女兒十歲,二是到底是武夫出身,怕骨子裡粗魯。
只是丈夫和兩位殿下都有意促成此事,成日裡說着沈謙的英雄事,竟是讓自己這女兒心裡頭有了這人。女兒既是喜歡這人,若是能成了事,以後嫁過後也好過日子,偏偏就是沒有成事!
再是當街驚馬情況危急,沈謙隨身帶的侍衛都是死的麼?竟是讓沈謙親自出手去救!還在衆目睽睽之下摟了人家姑娘出來,又親自送上了另一輛馬車!
若那姑娘身份低些,蟬兒一心想嫁過去,家中和兩位殿下都還可以給沈家施壓,回頭把那女子納進沈府就是,偏偏那女子又是成國公夫人的義女,還是最近常帶在身邊疼的。
哪怕那秦姑娘自身門第低些,成國公府可是要面子的;果然武侯府上也極知趣地給了成國公府這面子,第二天就請了殷國公夫人去保媒。
簡夫人小心繞過房裡頭那一攤碎瓷,取出帕子給女兒拭淚,既心疼又恨其不爭:“瞧瞧你現在,爲着件小事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子,你是要一家子爲你操多少心?”
“娘~~”獨孤玉蟬已經哭倒在簡氏懷裡,“我哪一點比不上那才從鄉下來的野丫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雖然對沈謙心生歡喜,但是也只是見了幾面而已,說到真要爲他尋死覓活,那也是未必;更多的卻是惱恨沈謙寧願選了那沒有家世只得一張臉的狐媚子,而不選自己罷了
。
簡夫人多半也猜到女兒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拍着女兒的哄道:“多大點事,你既心裡不舒服,等哪天遇上了,便狠狠折辱那野丫頭一頓就是,沒的在家裡發這樣的脾氣,倒是氣壞了自己。”
秦雲昭和沈謙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十月,秦雲昭身上並無封號,只要她一日未進沈家門,一日就不會得封誥命,而獨孤玉蟬卻是郡主。
兩人若是再遇見,雖然秦雲昭是官家小姐並不用跪下給獨孤玉蟬行禮,可獨孤玉蟬打了幌子讓她去做點奴婢做的事,那野丫頭也是不敢拒絕的。
獨孤玉蟬得了母親這一提醒,立時就抹了眼淚:“母親,我要在家裡舉辦賞梅宴,到時就請那野丫頭過來!”
離過年還有幾天,後園裡現成開着成片的梅花,邀了各家小姐過來辦個花宴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女兒要出這口惡氣,簡夫人自無不允,當即分派了管事媳婦下去。
不消小半個時辰,萊國公府梅花宴的邀帖就送到了成國公府上,卻是馬上就被遞還了回來,理由都是現成的:“秦小姐如今正在備嫁,不宜外出赴宴,恐怕要多謝郡主的美意了。”
定了親事的姑娘,自然要在家中老實呆着繡嫁衣,有那想嫁衣出彩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繡個兩三年的都是有的。獨孤玉蟬得了信,氣得又砸了一套粉彩梅蘭竹菊茶具。
她是家中幺女,上頭兩個哥哥年紀隔她大了不少,尋常又是芨芨忙於朝堂的事,跟她說不到一起。獨孤玉蟬打發侍劍給七皇子府送了一趟信,當天傍晚,七皇子虞澤景就趕過來看她,兩人談了一陣,虞澤景就走了,拒絕了簡夫人的留飯。
簡夫人估摸着是跟有關那秦小姐的事,不過七殿下畢竟是皇子,既然要幫蟬兒出氣,只要不鬧出大事來,不說皇后那裡,就是他們萊國公府也是能出人擺平的;因此搖了搖頭,由着他們去了。
珍琅閣已經開了業,在年前正是生意紅火的時候。四皇子虞澤弘不僅在珍琅閣入了股,也就船隊的事商談妥了,兩樣一起,他佔了四成股份,秦雲昭和慕璃各佔三成。
因此虞澤弘很快就有了動作,趁着年前述職未完,暗中動用關係將秦思源從東野調了過來,去白城任海軍衛任了協辦守備
。
他今後要發家的根本就在白城的龍鬚港,自然是要多多安插自己人進去,纔好給出方便。白城的位置自然比東野要重要多了,不過那邊已經建立的基礎也不放棄,在沈謙的保薦下,將羅奕調去東野衛任了衛指使使。
秦思源正帶了家眷趕來,約摸是要在路上過年了,出了正月就要去白城海軍衛報到。沈謙既然送了元寶衚衕那宅子,秦雲昭就讓人先收拾起來,到時好迎接哥嫂過來,幸好人倒是現成的,沈謙把興州將軍府的一套班子都弄了過來,倒是不用她費什麼心。
另外,虞澤弘爲了籠絡人心,大手一揮,還把他一處暗中的私產送給了秦雲昭,是京都城外的一座溫泉莊子;這份禮物倒是很合秦雲昭心意,當即就請沈謙和華靈幫忙,把那莊子略作修整,過完年迎了哥哥嫂嫂過來,就去那莊子上住着。
爲了方便打理事情,秦雲昭已經跟樑夫人報備,打算搬到元寶衚衕去,今天就在家裡整理行李。無雙來報有人來珍琅閣談進貨的事,慕璃見秦雲昭忙着,就先往珍琅閣去。
有她去做主,秦雲昭自是放心,見外面天氣冷,又讓碧螺拿了件了自己的大紅猩羅呢織短絨披風給慕璃穿上。慕璃見風吹得大,將風帽也罩在頭上,將臉都遮了個嚴實,這才坐了馬車出來。
成國公府的角門開了小半,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招手喚了外面賣頭花胭脂的小販一聲:“喂,把你那朵抽金線的海棠絹花兒拿過來給我看看!”
小丫頭衝守角門的婆子討好地笑了笑,略站出門一些,跟小販一番討價還價,用二十文買下了那朵絹花,笑嘻嘻地進去了。
見角門重新關嚴了,小販突然挑了擔子就走。不過一刻鐘,七皇子已經得到了秦雲昭坐了馬車出來的消息,不由嘴角一彎;總算讓他守出來了。
珍琅閣開業正忙,一直跟着慕璃跑海運的兩個侍女頗爲識貨,講解起貨物來頭頭是道,更討買家歡喜,這幾天一直在珍琅閣幫忙,先前來報信的無雙就服侍着慕璃一起上了馬車。
無雙一一給慕璃報着這幾天賣貨的情況,哪樣行銷,哪樣有些滯銷,下回該進些什麼貨纔好等等,直說得口乾舌燥,等到倒了一杯茶喝的時候,突然覺出了一些不對來
。
珍琅閣店鋪開在主街上,年節下最是人多熱鬧的時候,怎麼走了這一陣,外面竟是人聲稀少了?再是冬日的車簾厚重,也不可能隔音隔成這樣!
慕璃也發現了異樣,把車簾子一拉,窗外卻露出了一張猥瑣的笑臉來:“小姐別急,馬上就到了。”竟是不知哪裡來的混人騎着馬跟在車外,而馬車也不知道拐到哪條僻靜的小巷來了。
無雙急忙掀了車門簾子,果然瞧見外面已經不是成國公府的那個車伕了。見車內的人覺察了出來,坐在車轅上趕車的大漢一揚鞭就讓馬車飛速跑了起來。
慕璃和無雙不由叫了聲苦,她們可沒有秦雲昭那好身手,從這樣飛駛的馬車上跳出去,不死也要摔斷骨頭;而且看這情形,絕對是仇人有備而來,不然怎麼會見着馬車上成國公府的標識還敢劫車?
慕璃自忖在夏國並沒有結仇,心裡揣測莫不是成國公的仇家?可剛纔那人說的是“小姐別急”,成國公府除了新認的義女秦雲昭,並無未嫁之女;而一個義女出了事,對成國公府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妨礙。
這些人既是仇家,怎麼可能沒摸清情況就來劫車?劫人女眷的,多是抱着毀人清白的目的而來,莫非這些人的目的,本來就是爲了毀了阿昭的清白?
果然馬車一停,就有人揭了簾子來拉車上兩個女子下車。慕璃瞧見外面七八個大漢圍着馬車,給無雙使了個眼色,故意尖叫起來:“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我是成國公夫人的義女,你們快把我們放了……”
先前車窗外的那張猥瑣臉哈哈笑了起來:“早聞秦小姐容顏嬌美,最惹人憐,我們也沒有惡意,不過是久聞豔名,所以請秦小姐出來讓我們一觀真容,飽飽眼福而已。”
這些人竟是毫不避諱地叫出“秦小姐”,看來是成心要壞阿昭名聲的!慕璃裝着懼怕,抖抖索索地和無雙下了馬車,暗中已經把披風的繫帶弄鬆了,聲音卻帶了哭意:“你們是誰?我給你們銀子,求求你放了我們……”
“放是肯定會放的,”猥瑣臉嘻笑着走近,伸手就去揭慕璃頭上的風帽,“只要秦小姐給兄弟們唱一夜小曲兒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