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昭已經到了姚御史府,先去拜見了姚御史的夫人,這才被引進了姚錦雲的房間裡。
房間裡一股藥味,被炭火一薰,讓人心口有些悶悶的沉。姚錦雲臉色泛出臘黃,不復原來紅潤活潑的模樣,瞧着竟有幾分死氣。
見秦雲昭進來,姚錦雲眼中微亮,掙扎着要坐起來,聲音有些發哽:“阿昭,你來了。”
秦雲昭連忙扶了她半坐起來,又在她身後搡了一個大靠枕,自己也就勢在姚錦雲牀頭坐了下來。姚錦雲張目看了幾個下人一眼,開口吩咐:“你們都下去,我跟阿昭有幾句體己話兒要說。”
囫圇說了這一句話,就有些氣短地喘了起來。屋裡頭幾個丫頭連忙給秦雲昭上了熱茶後就斂手退了下去,虛虛掩了門,招待着秦雲昭帶來的兩個大丫頭先在隔間用些茶點。
秦雲昭聽着外面沒有人了,這才皺了眉頭不贊成地看向姚錦雲,壓低了聲音:“四殿下那裡不是讓你裝一裝就成嗎?”
姚錦雲有些赫然:“我尋常身子一貫康健,怕裝不像,索性就在夜裡偷偷吹了點風,好歹也能帶出三分病模樣來。你放心好了,我心裡有數,對身子並沒有什麼大礙的。”又怕耽擱時間,連忙催促秦雲昭,“你那個包裹我擱在牀下了,你快去吧。”
秦雲昭握了握她的手,彎腰從姚錦雲的牀下取出一個包裹,不過幾下,就換了一身衣服,姚錦雲下牀,幫她退了簪環,重新梳了一個雙掛髻,簪了幾朵粉色的小絹花,正是今天上林苑宮娥們的髮式。
一刻鐘之後,一輛不起眼的青油小車就從姚府一處偏僻的小角門外駛出,停在了上林苑一段偏遠的圍牆外。瞧見左右無人,車裡一個女子輕巧一個旋身,從車頂躍上了那處圍牆,身影瞬間就消失在了苑中一片綠意盎然的茶花林中。青油馬車慢慢地先駛到別處去了。
這一場春宴來了不少適齡的女孩兒,只可惜珠玉在前,錢文俊看過了秦雲昭的容貌,再瞧着別的那幾個,總覺得有些提不起勁兒來。
奈不住尋常就玩到一處的幾個狐朋狗友的邀約,一羣人帶了幾分醉意後,就在上林苑中閒逛起來。
春宴這場合實在是大,都是各圈子玩各圈子的,這幾名紈絝子弟也自在而行,不時對遠處聚在一起鬥詩作樂的小娘子們品頭論足一番。
錢文俊雖然覺得無趣,也隨口應和了幾聲,一轉眼卻瞧見右側的月亮門外,一個身材嫋娜的宮娥正用手中的茶盤半遮了臉,一雙眼緊張地往外面看來,那雙杏眼卻跟先前看到的秦小姐的眼睛極像,看着年紀應該不大。
錢文俊頓時來了興趣,停下腳步盯住了那宮娥,一行人因爲他這一停頓,都停了下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宮娥纔看了右邊,等回過頭來看左邊時,正與這羣人的視線對了個正着,不由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跑,連剛纔遮面的茶盤子都扔了。
瞧着她細腰如柳的背影,錢文俊不由喚出了聲:“這位妹妹跑些什麼啊,難不成我們還會吃人?”
那宮娥聽着他說話,嚇得跑得更快了,卻不提防腳下絆了一跤,摔在了地上。一衆紈絝不由哈哈大笑:“錢三,定是你對這位妹妹做了些什麼,不然她怎麼會這麼怕你?”
錢文俊也覺得有趣,因這處偏僻,不見有人來,而那女子又只是一個宮娥,因此笑着胡沁:“我哪知道她爲什麼怕我,要吃人,也是她吃了我纔是!”一面上前急走就想去把那摔在地上的宮娥摟起來。
那宮娥見他來了大急,用袖子掩了臉,一肩將錢文俊撞了個趔趄,起身就向前面一叢假山跑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衆人見錢文俊吃個女孩撞得差點跌倒,又笑了起來:“這還沒吃上呢,怎麼腿腳就軟了?”
當着衆人的面,錢文俊哪服得下這口氣,連忙追過了假山去,四處不見人影,又全是圍牆,只有假山後面還有間小巧的暖閣。
“那小蹄子定是躲到這暖閣裡去了。”錢文俊呵呵笑了一聲,見大家也趕了過來,吆喝着大家一起走到了門邊,“你們可得給我做個證,就是這宮娥撞到我身上,跌做一處了,瞧我怎麼揪了她出來!”
春宴上也有這樣的先例,宮娥不小心冒犯了賓客,本要被罰,卻被客人憐憫,向大長公主討要了回去。錢文俊正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又聽着裡面像是女子低低的哭聲,想是那小宮娥見無路可逃,正在害怕哭泣呢。
錢文俊頓時被勾起了興趣,一腳將那暖閣的門踹開:“還不出來,我看你還躲哪兒去!”
房門被踢得大開,小小暖閣內的情形頓時一覽無遺地落入了衆人眼中,大家不由“啊”了一聲。
暖閣中哪有什麼小宮娥,只有對門的一張美人榻上,兩個衣衫不整正糾纏在一起的男女,男的已裸了半身,緊緊壓着身下的女子,榻上那女子也是衣衫半褪露出了玉白的肩頭,大紅的肚兜上,豐軟隆起的兩處已經盡溼,肚兜上方露出的那一片雪白的脯子上,還有曖昧青紅的吻痕。
聽得門口聲響,榻上男女盡皆驚愕地轉過頭來。外面一羣人頓時倒吸了一口氣:竟是七皇子虞澤景和寶怡郡主在這裡偷歡!
門口吹進一陣冷風,獨孤玉蟬突然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見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這邊,猛然發覺自己竟然半褪了衣衫,而七表哥還伏在自己身上,不由尖叫了一聲,拼命往後縮去。
“發生了什麼事?快讓開!”負責上林苑春宴守衛的御林軍副參領魏明聽到聲音,急忙帶隊拔開衆人趕了過來,一見裡面的情形,立即上前將房門掩上,沉着臉看向在場的衆人。
見在場的七八人不過是些勳貴之家的紈絝子弟,魏明心頭微鬆,可惜還未等他開口告誡這些人不得胡亂說話,幾位皇子殿下也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虞澤元瞧着這裡的情形,心中生異,上前一步首先問向魏明:“魏參領,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說是有刺客混了進來?”目光卻犀利地看向被魏明擋在身後的那扇破爛的房門。
魏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得含糊着說:“回稟幾位殿下,並沒有什麼刺客……”
二皇子虞澤中眸光微閃,似笑非笑地看向魏明:“魏參領剛纔氣勢洶洶地追擊可疑人物而來,現在又突然攔在這門口是什麼意思?”
雖然在隆冬,魏明的腦門上也冒出了細細的汗水,半低了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虞澤元見狀想搶步上前去推那暖閣的門,魏明下意識地橫身攔了一下,見大皇子面色發沉,忍不住口中有些發苦:“大殿下,裡面……”
“裡面是什麼,你來說!”等不及他開口,三皇子虞澤際已經一手把立在一邊的錢文俊拽了出來,“要敢不說實話,今天闖進春宴的刺客就是你帶進來的!”
這一堆紈絝子弟裡,就是數承恩伯府的庶三子錢文俊最沒有背景,虞澤際杮子專撿軟的捏,錢文俊心裡叫苦不迭,瞧見幾位皇子都兇狠地瞪着他,情知不當這出頭鳥,一會兒幾位皇子也會知道這事,眼一閉脖子一直就顫着聲音說了出來:“幾位殿下,是七殿下和寶怡郡主在裡面!”
老七和寶怡?這兩人……虞澤元藏在袖子中的手猛然緊握!
老七已經有了皇子妃,尋常待寶怡也是如妹妹一般疼寵,這兩人難道竟是瞞了他些事情?難不成這舅舅那萊國公府私下的態度?
虞澤元神色變幻莫明,暖閣的門已然被拉開又被迅即關上。虞澤景臉色難看地從裡面站了出來,先喚了一聲:“大哥……”,又看向一邊的魏明,“魏參領,這裡並沒有什麼刺客,還請你把這些閒雜人等帶下去吧。”
自己杵在這裡確實不好;魏明回過神來,連忙向幾位皇子行了禮,帶隊攆着那一幫子紈絝先出了月亮門,只留下幾位皇子站在這裡。
房門開合的片刻,站在最前面的虞澤元已經瞧見了裡面的情形,確認那女子是寶怡無疑,又見剛纔魏明下意識地就橫身攔他,這會兒卻聽了老七的話,把人都帶了走,心裡更添了幾分忌憚;原來這魏明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暗中被老七收攏了去!
虞澤元的臉色頓時沉得像水:“老七,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哈,大哥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人不風流枉少年,這表哥和表妹的,春宴微醉,自然是忍不住發乎於情了。”三皇子虞澤際自在笑了一聲,瞧着虞澤元臉色難看,偏要刺了一句。
他話裡有話,表哥表妹結親的本就尋常,偏偏說了“發乎於情”之後,並沒有下句,那自然就是沒有止乎於禮,而是做出了出格的事體了。
四皇子虞澤弘面色不變,心裡卻在微微發笑,這三哥果然是個最耐不住性子的,第一個就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