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這合婚庚帖,不是家逢大事,萬沒有什麼八字不合的,又是張氏主動過來求的,這親事八成是個穩妥妥的了;只等過了這幾天,等着向家來下定就是了。
孫慧嫺從寧太太那裡出來,臉色羞紅,腳步飛快地走回自己的春蘭院,這才喘了口氣停下來。司琴緊跟在後面,一進房間就掩不住笑意了:“恭喜姑娘!”
孫慧嫺擺擺手,嗔了她一眼:“這時就說這個做什麼,還要過幾天才知道結果呢。”
司琴嘻嘻笑了起來:“橫豎一樣,奴婢先提前恭喜了,好跟姑娘討個大彩頭!”
孫慧嫺輕哼了一聲:“死丫頭,是看上我今天新買的幾樣新巧首飾了吧,那對兒鏤空鑲珠銀耳鐺就賞你算了,省得你巴巴兒地在我面前轉着眼饞。”
司琴連忙歡喜地道謝了,司畫剛清好了東西進屋裡來,見狀半真半假地不依:“奴婢不過是去廂房裡幫姑娘整理東西,這會子工夫姑娘就被司琴說偏了心。”
孫慧嫺心情正好,笑看了司畫一眼:“行了,那支攢花小銀釵子就賞了你罷!”
司畫連忙歡喜地謝了。她先守着門的時候,耳朵可是貼在簾子上的,自然聽到張安人取走了姑娘的庚帖,姑娘跟向大人這親事八成是成了。
這會子高興過了,忍不住就看向孫慧嫺提了一句:“那個秦娘子那裡……”
孫慧嫺臉上的笑意不由一僵。那秦娘子雖然沒個好容貌,但是架不對向晨峰硬是對她有意思,自己這親事說好,小定、大定、請期一樣樣合計下來,要嫁過去也得大半年後了。
到了那時,那秦娘子早生了孩子,張安人哪怕不願接秦娘子進門,向家的骨肉還是要的,自己一進門,就要面對一個庶長子或庶長女了……
孫慧嫺頓時覺得心裡一下子就被紮了根刺。司琴猛地用腳踩了司畫一下,給她使了個眼色。司畫這才注意到姑娘難看的臉色,連忙噤了聲,和司琴對看了一眼,兩人悄悄地退到角落裡站了。
孫慧嫺靜靜坐了半晌纔開聲:“司畫,你表弟不是在家裡閒着沒差事嗎,你去交待他……”
向晨峰已經讓人畫好了五雲山下那一片地形圖,大致匡劃了一下,拿來請秦雲昭幫他把把關;又把秦雲昭那張簽了紅印的地契送了過來。
那片溫泉地,有位置好的,也有位置歹的,秦雲昭說了個捆綁銷售的營銷策略,和向晨峰調整了幾處,瞧着就大致差不多了。
見向晨峰送了紅契過來,秦雲昭連忙歡喜地接過來看了看,想着不久後自己就可以有個溫泉莊子,等明年三四月份自己生孩子的時候,正好去莊子上生產坐月子,隨時都有熱水洗澡,不由笑彎了一雙杏眼看向向晨峰:“多謝向大哥,買地帶辦契一起是多少銀錢?我馬上拿給你。”
她今天去把這一個多月賺的那箱子銅錢全換成銀票和銀錠子,就是方便支付這些費用。
向晨峰被她那雙澄澈如溪的杏眸正正看着,一下子覺得臉上有些燒起來,馬上又肅正了心神:“我動了點手腳,這契書的落款日期是在你剛來青縣的時候,落在了你買這店子的契約後面的。
那片就按荒地價賣給你的,一畝二兩銀子,三畝也就是六兩,契稅也就是幾十文。你真要跟我那麼生分,你就拿錢出來給我吧!”
這話聽着很有些不開心和賭氣的味道,秦雲昭乾笑了一聲:“那也是六七兩銀子呢,我怎麼好佔你這個便宜……”
“阿昭!”向晨峰的聲音裡陡然多了一絲怒氣,見秦雲昭一臉愕然,忙深吸了一口氣,“你是都忘記了,可我還沒忘記,你在豬籠島救了我的命,不僅送了我一大筆銀錢,還請靖風將軍護我周全,幫我薦了條路子,我才點了這青縣縣令之職。我若連這六兩銀子都要收你的,我還是人嗎?!”
怎麼幾句話就上升到這種是不是人的高度了?秦雲昭眨了眨眼:“那個…不收就不收罷,你幹嘛要生氣……”
他生氣是因爲她要跟自己算得這麼清,他生氣是因爲她……向晨峰看着那兩排因爲眨眼所以輕顫的、纖翹濃密的羽睫,心裡的怒氣一下子就消彌得無影無蹤,轉而口角膠滯地問了出來:“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這話題一下子就轉了,秦雲昭有些不明所以:“什麼以後怎麼辦?”
向晨峰哽了哽,才繼續說清了自己的意思:“就是…等你以後生了孩子,難不成就這麼帶着孩子在這青縣生活一輩子?”
其實這樣也挺好,她如今在青縣算是有家有業的,還有個溫泉莊子,前世過了那麼久刀口舔血的危險日子,這樣子自在過日子,也樂得悠閒,反正她也不是沒錢養兒子。
何況她還不知道這原身什麼時候會回來,自己現在的這魂兒什麼時候會消散呢。生死尚不知長久,何必還要憂心那麼多?
秦雲昭淡淡笑了笑,反問了回去:“這樣有什麼不好?”
向晨峰盯着她嘴角的那抹笑意,驀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阿昭這淺然一笑,竟是超脫紅塵一般;向晨峰不由心頭一緊。
“阿昭,你還有孩子!你還有……”向晨峰險之又險地把那個“我”字給生生剎在了舌尖上,“你還這麼年輕,總該爲以後多打算打算吧。我也不會一輩子都任這青縣縣令的,怕以後要去了別的地方外任,照應不到你……”
其實是阿昭給他的支持還多些,可他是真心想着要照顧阿昭,照顧一輩子就好了。
秦雲昭笑意深了些,這回卻是帶了真意:“我又不是一磕就破的蛋,你也不是抱雞母,你擔心什麼?先前你在這青縣做的好好的,我開着這店子也過得滋潤自在,有了孩子日子更是會熱鬧幾分,你還擔心我會養不好他麼?”
秦雲昭這麼一說,向晨峰那句想一直照顧她的話、讓她找自己做依靠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只得吶吶地低了頭。秦雲昭只以爲自己那話說得過了,連忙開口安慰他:
“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領了。要我真心來說,我還真希望你能早日外任,溫泉拍賣這一樁事鼓搗成功了,你頭上妥妥兒地一筆功績,改外任肯定就升官了;誒呀,我該祝你早日高升纔是!”
“承你吉言了。”話既然已經被岔開了,向晨峰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再露出心事了,想着反正日子還久,母親那邊又已經答應了他,於是笑笑跟秦雲昭說起別的事來。
直到天色看着不早了,向晨峰才告辭回了縣衙,立即召了縣丞、主簿幾個官吏來,把在五雲山下發現溫泉的事給大家說了。
那幾人先前還想着在裡面撈上一塊地皮,被向晨峰說了利害處,不由心頭暗驚,又得知這背後有人的縣令大人自己也沒有從裡面撈地皮,頓時收斂了神色。
向晨峰叫了劉師爺把已經寫好的拍賣之策唸了,一衆人各自在心裡默了默,縣丞最先回過味兒來。這事要做成了,是整個青縣得利,更是青縣縣衙得利!
這樣一件大事兒,做成了是不可能只記到縣令大人一個人頭上的,多多少少在他們頭上也會記上一筆。這樣一來,等向大人考績優等升任別處,他也能因考績評優往上動一動……
縣丞立即就表了態,全力支持!慣會打小算盤的縣丞都支持了,其餘人等就是一時沒想明白其中的好處,也爭先恐後地叫了好,道了大人高見。
這一下子,還真是…衆志成城啊!向晨峰隱去嘴角的笑意,按各人管的事項將任務一項項都佈置了下來,聽着幾個下屬拍胸脯打包票,外加對自己吹捧一陣,忍着笑散了衙。
張氏已經去月老廟裡算過了八字皆合,需要壓上五日庚帖,於是將孫慧嫺的庚帖和兒子庚帖合做一處,從月老廟裡請了紅布和紅絲線纏裹了,捧進她正房邊一間耳房裡。
裡面修了一個小小的佛龕,不僅供了菩薩,也供了她亡夫的靈位。張氏小心將裹了那兩張庚帖的紅布包兒供在香爐前面,點了三柱香默禱了禱,這才走了出來,讓春桃悄悄兒地吩咐下去,這五天闔家做事都小心些,不許打破打壞物什。
春桃剛下去,向晨峰就來了,聽說張氏早上出去買了兩匹新花色的布料,笑着打趣了一聲:“那娘可得抓緊時間制新衣了,再過兩天衙門就要封印休年沐了,那些個太太怕是要輪番請娘出去吃酒坐席,娘得每天換一套不重樣的衣裳纔好。”
張氏笑罵了一聲“貧嘴”,見兒子氣色很好,忍不住又問了一聲:“今天可是撞着什麼喜事了,我怎麼瞧着你眉眼都笑開了。”
向晨峰正想把這事說給母親聽,讓她知道阿昭是個難得的賢內助,因此把昨天阿昭幫他探出五雲山下有溫泉的事,還有給他出主意拍賣的事都說了,還興興頭頭地補了幾句:“這一番動作下來,兒今年的考績跑不脫一個優等了,都是多虧了阿昭……”
兒子考績優等,張氏是歡喜的,可這個出主意的人是秦雲昭,她心裡就不痛快了:“陰陽殊性,男女異行。婦德不必才明絕異,婦言不必辯口利辭。清閒貞靜,守節整齊,纔是婦德。秦雲昭那般成日裡拋頭露面,還牝雞司晨的,豈不招人恥笑!”
正暢快而談的向晨峰,頓時一下子就被兜頭澆了盆冰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