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源這一夜一直沒能安睡下來。
自得知那九命貓是女子,且精於易容僞裝後,他就定了這樣一個精密的計劃。他料定了鎮國公府會嚴於防衛,卻不會想到一個宮女會那麼大的膽子公然生生擄了人去。
真是時也,命也!本來那九命貓都得手出來了,豈料到門口處會被一個小丫頭給岔出來壞了他的事。鎮國公府的侍衛蜂擁而來,他派去接應的人本還想上前,被那王延又帶了親衛出來,還給逼得自殺了三個。
張開源輕輕捋着自己的鬍鬚,臉色沉沉。要不是他得了消息,緊急派人在內庭衛提人回去的路上狙殺了那九命貓,指不定這會兒就是他自己也要身陷囹圄了。
門外有輕微的問禮聲,張開源身形未動,魏夫人急急走了進來:“老爺,我聽說事有不諧,那人竟然沒有得手?那誠兒怎麼辦?”
張開源轉回身看向老妻,瞧着她面容再精於保養,臉上的肌肉也鬆弛了下來,眼角處魚紋叢生,這些天爲了嫡次子的事上火焦心,發間已見閃閃銀絲;心下不由一片澀然。
自己彷彿還記得妻子才生下誠兒那日,得知又是一個兒子,闔家都很是歡喜,只眨眼間,自己和妻子都已經老了,兒女們都已經長大了。
敏兒本來得了好姻緣,奈何命卻不好,在宮亂中早逝,本就經了一回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這回連誠兒也要再摺進去嗎?
兒女都是父母的債,要再眼睜睜看着誠兒這般受冤死去,教他心中何忍?
張開源輕嘆了一聲:“路是人走的,此路不通,我們另外再闢一路就是了,總不能再看着誠兒冤枉送了命。”
見老妻眼中歡喜起來,張開源輕輕擺了擺手:“你先回去罷,我心裡自有主意。這些時日怕是風聲緊,你只作什麼都不知道就是,記得半點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則就是壞了誠兒的命!”
魏夫人喏喏答應了。張開源默坐半晌,突然喚了長隨進來磨墨,提筆給江州任知府的大兒子張玉鴻寫了一封信,仔細拿火漆封了口,取了自己的私章蓋了,吩咐長隨馬上拿去作急信發出去。
長隨剛出去,拐腳又走了回來:“老爺,芳姨娘在外面,說是給您做了道宵夜……”
張開源皺了皺眉頭擺了擺手:“讓她回罷,今兒我就歇在這裡。”
外面隱約還傳來了幾聲鶯聲瀝瀝,似是芳姨娘還在求了一回,最後終於還是不甘心地走了。
不甘心……他也不甘心呵,不甘心敏兒只生下一個郡主,不甘心敏兒就這麼死了,不甘心姚氏一舉得了雙子,也不甘心沈謙設下那惡毒的圈套,伸手就要置誠兒於死地……
張開源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慢慢捻熄了桌角的一盞玻璃燒花罩子的油燈。
似乎過了一個很長很長的黑夜,奚懷鈺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香軟的千工拔步牀上,透過牀上掛着的輕薄的碧羅紗帳,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丫頭正守在一邊,窗外有生機煥彩的朝霞映了進來。
聽到牀上有動靜,珍珠連忙輕悄地站攏過來:“奚姑娘,你醒了?”聽到奚懷鈺“嗯”了一聲,連忙把牀帳掛了起來,扶着她先喝了一杯溫水潤口,又細聲稟報着事,“藥已經熬好了,奴婢這就叫人給你端來。”急使了一個小丫頭去了。
藥?睡了這一大覺,奚懷鈺沒覺得自己有哪兒不舒服,卻記起了昨天的緊急,連忙拉了珍珠的手問了一串兒的話:“小少爺怎麼樣,沒受傷吧?向大人那裡情況如何?”
“淵哥兒沒事,早上一醒就喝奶喝得歡快呢。”一道清麗的女聲突然從門外傳來,秦雲昭不等身後的墨晶上前打簾子,就自己一撩水晶珠簾走了進來。
她才送走了哥哥嫂嫂回白城,一回府就聽到丫頭來報奚懷鈺醒了,連忙趕了過來。見奚懷鈺氣色還好,秦雲昭坐在牀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阿鈺,這回多虧了你!姐姐謝謝你!”
要不是奚懷鈺這樣機變地拖住人又趁機搶回了淵哥兒,就算侍衛發覺了異常,那個女賊也能以兒子爲脅迫,帶了淵哥兒脫身跑走。
到時淵哥兒會遇到什麼事,秦雲昭實在不敢想下去。
秦雲昭這一聲謝一說,眼睛就已經溼潤了,奚懷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雲昭姐,你怎麼跟我客氣起來了,這本就是應該的;淵哥兒沒事就好。”
秦雲昭先是僱了她們在店裡做事,讓她一家能夠不再寄人籬下,可以財務自由,然後爲着感謝她那一回報信,又把那鋪子都給了她家裡,昨天還特意又把她引薦給太子妃。
奚懷鈺覺得,自己昨天那一舉不過是稍稍還了雲昭姐的一點恩情而已,何況她也沒受什麼傷,見秦雲昭跟她言謝,就想坐下牀來。
秦雲昭連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別亂動,你昨天被那女賊運了內勁砸了那一下,內臟有些受傷,先好好將養着。你放心,章嬸子那邊我已經去人報信了,就說你難得過來一回,我留你這裡多住幾天。”
見秦雲昭幫她樣樣都考慮好了,奚懷鈺更是不好意思起來,轉念就想起了向晨峰:“我只不過憑了幾分小聰明,倒是向大人……”
想起向晨峰一身是血地拼死拖住那女賊,不讓她趕上前傷害淵哥兒和自己的樣子,奚懷鈺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向大人那裡沒事吧?昨天爲了護住淵哥兒和我,他被那女賊紮了幾個窟窿,跟個血人兒似的……”
向晨峰確實傷得極重,幸好華靈昨天也來赴宴了,趕來的及時,華靈說再晚上一刻,真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過來了。
如今向晨峰還在外院的客房躺着,早上醒了一回用了藥,又昏睡過去了。
別說向晨峰現在不能挪動,就是能挪動,他爲搶回淵哥兒受了這麼重的傷,於情於理沈謙和秦雲昭都一定要他在這裡好好養着。
聽到奚懷鈺問起向晨峰,秦雲昭只撿着好的給她說了,又勸她安心養傷:“你好好將養着,等你身體好了,纔好去看看他,到時你就是給他去端茶倒水來道謝,我都不會攔你。”
奚懷鈺聽說向晨峰只是因爲流了不少血,有些虧了血氣,心裡這才安穩了下來。秦雲昭又跟她說了幾句,見珍珠已經端了血燕粥上來,忙讓奚懷鈺安心用餐,自己笑着走出了院子。
一出客院,秦雲昭臉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去。
昨天侯威過去幫了忙,總算一點點找到了線索,今天一早的時候,在京都西城一處破爛的民房裡發現了沈琪。沈琪受了些傷,右胳膊被刀劃傷了。
其實大夫看過也只是輕傷,只不過暫時不用拿筆而已,可侯威把人一送回武侯府,田琝就抱着沈琪大哭了一場,話裡話外倒很是埋怨他們沒本事,找得遲了,竟然花了一夜才找到人。
其實田琝見兒子回來了,就是籍着他受的那點傷故意埋怨的。她心裡委屈,就要給別人也添添堵,讓別人也不好過,沈四和秦氏她奈何不了,還奈何不了這幾個侍衛了嗎?
侯威帶了人一夜沒睡,還是趕在五城兵馬司前頭找到的人呢,這會兒見弟兄們都還不得個好,心裡也惱了,當場就摞了話在那裡:
“好教大太太得知,我們是鎮國公府的親衛,可不是武侯府的家奴。大太太既然嫌我們動作慢了,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我們便不湊上來就是!
橫豎發生這樣的事,五城兵馬司找上個五六天,總會找到人的。大太太手下的家奴想來更是能幹,雖然沒能護住府裡少爺,但是找人定是快的,指不定小半天不要,就能把府裡的少爺找回來了。”
侯威圖着痛快把話說了,兄弟們心意大暢,甩手就出了武侯府的門。
等到回來,侯威這纔想到有些不好,再怎麼樣,那邊也是國公爺的父兄,自己這一番話雖然與兄弟們都出了氣,卻挑唆的兩邊關係更不好了,國公爺夾在中間難做人。
侯威忙找了銀沙說了,讓她給夫人稟報了這事,自己先來請罪,就是國公爺要罰,好歹有夫人在那邊能夠勸上一二。
秦雲昭聽了當時的情況,不僅不罰,還一個人獎了二十兩銀錢,侯威那裡獎了五十兩銀錢,發了話下去:“一是你們辛苦了,這是你們該得的,二是你們做得很好,我們國公府的親衛,可不是哪個阿貓阿狗就能當奴才隨意辱沒的!”
侯威這才安了心,高高興興領了賞下去休息了。
秦雲昭卻是心裡不舒坦。她本來在府裡不用去婆母面前立規矩,沒有妯娌什麼相鄰住着起齟齬,應該是很舒心的了,可有人見不着她這邊好。
上回是那沈璇眼皮子淺,眼紅她那幾樣精緻首飾沒給自己,縱狗想嚇唬毅哥兒和淵哥兒,這回又是田琝只想着自己兒子的命,不計後果偷帶了賊人進來,差點就讓淵哥兒被擄走。
沈謙顧着兄弟血緣,讓自己的親衛幫着找回了沈琪,還要挨那邊故意埋怨幾句。那邊時不時的如癩蛤蟆爬到腳背上,雖然不咬人,卻是噁心人,教她出手教訓也不是,不出手又心頭老起闇火。
這真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