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思源平靜了情緒,沈謙也忍下了眼圈發紅,把自己的決定坦然說了:“思源,不管阿昭怎麼樣,以後我就守着她和兒子過了。我想補辦一場親迎之禮,把阿昭明明正正地迎進這府裡來。
喜堂上我會當衆宣佈,阿昭若是去了,我沈謙也絕不再繼娶。我也不會納什麼姨娘通房,只等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百年後我與她同墓而葬,共享香火就是。”
沈謙聲音平平淡淡,秦思源卻猛然轉過身來,臉上還帶着未拭乾的淚痕,卻緊緊抓住了沈謙的手臂問道:“補辦親迎之禮?再不繼弦?你說的可當真?!”
沈謙以前曾來信解釋,說在南城時因形勢所迫,他和阿昭兩人匆忙中已經成了親,秦思源雖然理解,到底心裡還是有些意難平。
原想着阿昭連孩子都有了,也不必再去糾結那些細枝末節了,誰知道會天降橫禍,讓阿昭變成了現在這般情形;秦思源的心裡自是深深紮了一根刺。
此時聽到沈謙願意爲自己的妹子做到如此地步,秦思源心裡頭的那根刺不由消減了一大半。
沈謙現在已經是一等鎮國公,要在喜堂當衆說了這樣的話,自己今後是再不用擔心繼母苛待他這兩個侄兒什麼的問題了。
秦思源心中本是一喜,可轉念想着要是阿昭命不長久了,沈謙空費這份心意又有什麼用?不過白擔了讓人攻訐的名聲,自己這兩個侄兒要是沒了娘,這當爹的可是不能再出什麼事。
秦思源不由又慢慢低下頭去:“國公爺對阿昭的心意,我們自是明瞭,國公爺今後繼不繼弦,我們此時也不好說定,可補行親迎之禮一事,若是阿昭清醒,也是不願國公爺擔上這行事悖禮的名聲的。”
沈謙沒想到大舅子並不贊同自己的舉動,可他卻不好把自己父親和嫡母那邊的心思說出來。
他不是不重禮法不講規矩的人,唯獨對着秦雲昭破了規矩,一回是不等正式成親就先要了她,再一回就是打算補辦這親迎之禮。
頭一回的違規矩,雖說他心裡一直有愧疚,但是嚐到了阿昭的‘女’眉好,特別是在阿昭生下菜團和湯圓後,卻是百死不悔的,這第二回要破規矩,卻是他心中的執念:
阿昭再是垂死,也是他沈謙明媒正娶的妻子,生死無常不可擋,就算阿昭要先走一步,他也要以正妻的靈位將阿昭的魂魄供奉起來,曰曰焚香留祝,且讓他留在這世上把菜團和湯圓撫育好,回頭與她同衾共‘穴’再一起挽手下黃泉。
他國公府夫人之位,不容別人覬覦,秦雲昭作爲國公府的‘女’主人,也不容別人詆譭!他就是要絕了那些人的念頭,哪怕自己擔上荒唐胡鬧的名聲也在所不惜。
鐵心蘭坐在‘牀’前的矮凳上,耳朵雖然聽着那兩個男人的說話,眼睛卻是一直放在自己小姑子身上的。
按沈謙說的,秦雲昭到如今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了,再是有華神醫行鍼施‘藥’,丫頭婆子們按摩不斷,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月的人能夠肌‘肉’看不出半點萎縮,臉‘色’還隱隱透出一分血‘色’,這也是實在難得的了。
難得的甚至透出幾分古怪的感覺,就像高連部落邊的雪山上長的一種紫柄雪蓮,瞧着似乎是被凍死的模樣,可第二天它就在風雪中綻出了‘花’苞。
對,這古怪的感覺,就是鐵心蘭曾經從紫柄雪蓮上感受到的,就是──生機!
鐵心蘭的心頭突然就慢慢生出了一個念頭,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源哥,你可還記得一起搭乘我們的船過來京都的那位遊方僧人?”
正要開口打算打消妹夫那執念的秦思源不由一怔,仔細想了想那遊方僧人曾經與他們閒談說過的話,神情突然‘激’動起來:“心蘭,你是說……”
鐵心蘭點了點頭:“那遊方僧人說他要來京都參研佛法,阿昭現在這樣子,正像他說的眠魂之症,不如我們帶了阿昭過去,請他……”
“遊方僧人?”沈謙疑‘惑’地看向秦思源,“可有名號?眠魂之症又是怎麼回事?”
秦思源連忙解釋了:“那遊方僧人說他就叫僧甲……”
沈謙已經砰地撲了過來:“僧甲!他如今在哪裡?”
外人不知道僧甲大師,沈謙在‘藥’谷卻是知道這人的。他的師父曾經跟他和白雲飛說過:“僧甲其人,絕‘豔’驚才,醫‘藥’之理與佛法禪意相融,不說‘肉’白骨,但是生死人之技,卻是比之我‘藥’谷另有蹊徑。”
偏偏僧甲大師此人不喜彰顯聲名,民間有緣受其恩的多是不知道僧甲名字,他又素來行蹤無定,四方遊歷,因此並不廣爲人知。
沈謙沒想到大舅子善心,會搭乘了僧甲大師同船,還知曉了僧甲大師的名姓,眼前立時升起了希望,緊緊抓住秦思源的肩膀,一迭聲地追問:“僧甲大師可曾跟你說了他要去哪裡?”
秦思源沒想到沈謙乍然失態,一時驚詫得還來不及張口,鐵心蘭已經搶先說了出來:“僧甲大師說他這次來京都,會在開元寺掛單參禪……”
一聽到開元寺的地址,沈謙已經飛快地用薄褥將秦雲昭包好抱了起來:“我現在就帶阿昭去找他!”
“僧甲大師真的這麼厲害?”秦思源想着船上與他侃侃而談、語氣溫和的大和尚,瞧着也不過四十歲上下,難不成真是佛法‘精’妙無比?
不管怎麼說,妹妹總又多了一分有救的希望!秦思源拉着鐵心蘭也連忙跟了出去。
鎮國公府的馬車很快就出了‘門’,向城外的開元寺疾馳而去。不消一個時辰,沈謙不顧知客僧驚詫的目光,緊緊抱着秦雲昭出現在開元寺專讓遊方僧人掛單居住的一排禪房前。
知客僧雖然不知道剛來的那位遊方僧人爲什麼會如此得這位新封的鎮國公看重,但是他在開元寺多年,這一點眼‘色’是絕對有的。
帶路來到僧甲所宿的那間禪房前,知客僧一臉肅穆又恰到好處地顯‘露’出了一份恭敬的表情,輕輕叩響了禪房的木‘門’:“僧甲大師,鎮國公求見大師。”
“哪一位?”似乎沒有聽清知客僧的通傳,僧甲悠閒淡然地聲音從‘門’內傳來。
不等知客僧再開口,沈謙已經抱着秦雲昭幾步走近跪在了木‘門’前:“僧甲大師,‘藥’谷沈謙攜內子求見!”
禪房裡輕輕傳來衣袖拂動的聲音,然後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名四十餘歲的清癯男子立在‘門’內,目光溫和,通身的氣質沒有半點成名人物的卓然,反而如‘花’鳥草木般帶出一片自然親和的意味。
沈謙沒見過僧甲大師,只這一眼卻認定,此人就是師父口中的僧甲,那名實際上應該有八十高齡的傳奇人物。
沈謙立時深深彎了腰下去:“內子秦氏,爲了救我‘胸’口中箭,雖多方救治,卻一直昏‘迷’不醒,迄今已經一月有餘,求僧甲大師施救!”
他手中抱了秦雲昭,彎腰雖然不便,可誠心相求,卻是除了託着秦雲昭的手臂以外,瞧着整個人都似乎匍匐在地了。
這可是太子面前的紅人,新封的鎮國公!知客僧暗自嚇了一跳,不自覺地眼光就飄向了僧甲那裡,一邊慶幸開元寺底蘊深厚,要求知客僧最先要記住的一條,就是衆生平等,不許衣冠取人,他之前帶這位僧甲大師過來掛單時,應該是沒有什麼得罪他的地方。
僧甲含笑看了知客僧一眼,單手對他行了個禮,謝了他帶人過來,然後寬大的袍袖一拂,轉身先走進房間裡去了:“是‘藥’谷的弟子啊,進來吧。”
沈謙連忙起身抱了秦雲昭進去了,木‘門’輕輕闔上,雖然並沒有從裡面拴住,可緊跟過來的秦思源和鐵心蘭兩人卻是不敢再去打擾,只得耐着‘性’子等在了外面。
過得小半個時辰,沈謙就出來了,找了知客僧要了一間僻靜的禪院,先將秦雲昭安置了過去,然後恭敬地將僧甲大師請了進去,又派了王延火速回城給他請了十日的假。
秦思源和鐵心蘭對視了一眼,急忙瞅了佈置停當的空子,一把抓住了沈謙:“妹夫,可是僧甲大師說能救醒阿昭?”
沈謙雖然臉‘色’依然慎重,眼中還是閃爍出隱不住的一絲‘激’動:“大師答應一試。”
實際上,僧甲大師在仔細探查了秦雲昭的脈息後是這麼說的:“本罩死氣,但是似乎又蘊出一絲生機,要生機勃現,天時、本命、氣運亦要俱全。老僧救得了人,但是改不了命,但看天意緣法。”
天意如何,沈謙不敢多想,但是隻要僧甲大師願意出手一試,就讓沈謙如溺水之人看到一根稻草一樣,總是多了一分期盼和寄託。
沈謙那不合禮法的補辦親迎之禮的請求,太子虞澤弘都含‘混’應了,如今聽說他帶了秦雲昭去了開元寺,還要請十日假,虞澤弘只當沈謙是病急‘亂’投醫,想着請開元寺高僧來念經解厄了,又哪有不應的理?
虞澤弘不僅允了沈謙的假,又賞賜了不少東西下來,還遣了福全專程過來給開元寺添了一千兩香油錢,讓開元寺的幾位大師們務必盡力施爲。
幾位大師客氣接待了福全,卻把那一千兩香油錢推辭掉了,也把話直接說明了:“老僧幾人不敢忝顏居功,鎮國公這次請的是一名纔在我寺掛單的遊方僧人,名號僧甲,天下奇人異士甚多,想來有僧甲大師的救治,秦夫人定能安度此劫。”
僧甲,這是個什麼來路的人?福全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僧人的名號,瞧着開元寺幾位大師的樣子,也是並不知道僧甲的來歷,只得先懷了一肚子疑‘惑’回稟太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