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錦雲最後這一句突然轉到那一對臉色極難看的婆媳身上來,田琝汗出如漿,雖然立時就站了起來,腿卻一直抖個不停。
尚夫人垂下眼不敢對視太子妃的視線,只半低了頭,澀聲說了一句:“太子妃殿下說的極是。”
姚錦雲擡眼看向池中開得密密擠擠的荷花,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微笑;衆人都說荷花美,誰會想到荷花是從那被人踐於足下的泥水中長出來的呢?
如果不拼了命地長出來亭亭立於這水面,那粒蓮子就會被漚爛,也化爲池中的沉泥,永不見天日,就如她腹中第一個胎兒……
滿月宴散,在回府的路上,墨晶就跟秦雲昭稟報了與魏夫人那兩個丫環打交道的情況:“……那個叫玉梅的雖然很是不屑,但是怕失了尚書府的規矩體面,還是勉強答了奴婢幾個問題。
另外一個叫秀梅的,先前奴婢問的就是她,她連名字都答得極勉強,再聽到奴婢請她提點的話,就藉着魏夫人有事找了她過去,不再理會奴婢了。
奴婢瞧着她聽了魏夫人的話後,就從側殿門出去,直到夫人用完宴了都沒有回來。後來奴婢一直跟在夫人身後,沒有再看到魏夫人,也不知道那個秀梅回來沒有。”
墨晶回答的很是詳細,秦雲昭滿意地點了點頭:“回府去海嫂子那裡領二兩銀子。”
海嫂子就是銀沙。她不樂意被人叫做什麼侯家的,又早就不知道自己的本姓,秦雲昭就藉着她的名字,讓她姓了“海”,讓新買進來的丫頭們都尊稱她一聲“海嫂子”。
墨晶連忙歡喜地謝了恩,第一回出來就得了主子的賞,這是說明主子對她還是滿意的。
雖然她不明白鎮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夫人身邊怎麼會沒有幾個二等丫頭補上那幾個已經放了身契的大丫頭的缺,可是看着那幾位姐姐兩個當了掌櫃,其中一個還要嫁給王軍門,進門就是太太,另外一個也是嫁了人當正頭娘子,只是她好好在夫人身邊做下去,也必是會有一個好前程的。
秦雲昭看着墨晶兩眼閃亮,只微微一笑,思忖起魏夫人今天的舉止來。
她替下了姚錦雲,讓姚錦雲安然生下了一對小殿下,又母憑子貴,被虞澤弘封爲太子妃。張家不僅損失了一個皇子正妃,想送嫡幼女去當太子妃的划算也沒能成行。
張尚書府那邊自然是厭憎她的,怪她橫插一腳引起變數,敲破了他們的如意算盤。
如今太和殿龍牀上的那一位,才真的是叫做捱日子了,一直昏迷不醒,只等着哪天殯天了,太子虞澤弘就可以登上龍椅,一般不出意外,太子妃必然受封皇后,依皇家慣例,姚家會被封賞下一個國公爵位。
張家只覺得自己平白失去了一個國公爵位,估計看自己都是一眼的血,這從張玉誠想找人來劫持自己出氣的事就能看得出來。
按說兩家是這樣的關係,魏夫人再顧忌是小殿下的滿月宴,也會逮着話頭來刺刮自己幾句纔對,不能泄恨,嘴上添點堵也是總覺得解氣的。
可是全程她只在進天寶殿的時候正面跟魏夫人對上一面,之後就再沒有正面對上了。
張開源是六部之首的二品尚書,是文臣,自己的夫君沈謙雖然是一品國公,但是實職也只是同爲二品的五軍大都督,又是武將,魏夫人既然厭憎自己,沒必要也不可能委屈她自個兒的,難不成那魏夫人是在刻意避開自己?
等回了府,秦雲昭把自己的想法跟沈謙說了,沈謙沉吟了片刻,也有些不太確定:“或許是看到太子殿下極喜愛兩位小殿下,所以不敢在小殿下的滿月宴上鬧出什麼來吧。”
張家只是太子殿下名義上的前岳丈了,現在已經失了牢固的姻親關係,雖然張敏還留下了一個小郡主,可惜到底是個女孩兒,何況又有那麼一個暗中惹怒了太子殿下的母親;這一份姻親之情已經是很淡了。
張敏還只是太子殿下任皇子時的元配,等太子登基以後,依張敏作死的屬性,會獲追封的可能性完全可以忽略;姚錦雲纔算是元后。
或許是基於這些想法,張家怕失了太子的心,所以不想在今天這種場合當面爲難阿昭?至於私底下麼,兩家反正是不死不休了。
想到三日後就是兩個兒子的百日宴,雖然沈謙在皇上昏迷這當口不敢鋪排,只請了一些親近的人家過來吃酒,夫妻倆還是爲了防範未然,格外又對侍衛們慎重交待了一番,就是新買來的那一批丫環,也都鄭重訓令了一回。
三日倏忽而過,一大早鎮國公府就大開中門,掛了大紅燈籠出來,另外還蒸了幾車點了紅的肉包子,煮了幾籮筐紅雞蛋,讓管事擡去坊門處發放了。
秦思源一家三口自是第一個到的,鎮國公夫妻兩人一起在中門外迎了大舅兄一家子進來,先在外院坐了;第二個到的卻是向晨峰。
向晨峰守衛青縣,護衛太子妃有功,在原來的護城知府等人投靠僞太子被查辦抄家以後,太子虞澤弘硃筆一批,就點了向晨峰做了護城的知府。
從青縣七品的縣令一下子跳了兩級,升到了護城五品的知府,向晨峰自是知道,如果沒有鎮國公府在裡面的提攜,太子殿下也不會就想到點了自己頂了那個官位。
其實不用算這些,就憑他跟秦雲昭的交情,護城衙門的事再忙,這一趟他也絕對要親自過來的。
秦雲昭出事後,他也來探了一回病,當時沈謙情緒低沉,因此向晨峰也只能草草說了幾句就告辭了,心中也是難受;知道秦雲昭在親迎當日甦醒之後,向晨峰立即歡喜地讓人先送了禮過來。
這一回上門向晨峰更是高興,秦雲昭出來到外院大廳與沈謙一起接見了他。見秦雲昭氣色極好,向晨峰只覺得心中石頭落地,給沈謙行完禮後,祝了賀詞以後,給秦雲昭也鄭重揖了一禮:“阿昭,這一禮是謝你助我護住青縣的。”
秦雲昭不好閃避,索性大方受了他這一禮:“本就是該做的事,向大哥忒客氣了。”
剛寒暄了兩句,因着秦雲昭還在外院,知客又引進來一名姑娘,卻是奚懷鈺。秦雲昭不由又驚又喜:“阿鈺,怎的是你過來?章嬸子呢?”
奚懷鈺高高興興地給秦雲昭行了禮:“秦夫人,我娘不巧有點熱作風,怕染了別人病氣,就讓我代她過來了。”
其實章氏本打算只託人帶禮過來的,不過女兒堅持可以自己去,章氏想想,一來這關係確實要交好,二來女兒也是自立的性子,因此也就由着她了。
秦雲昭上前一手拉了她:“叫我‘雲昭姐’就行了,叫什麼夫人,沒得生分了去。”
奚懷鈺立即甜甜叫了聲“雲昭姐”,又從手邊的包裹裡拿出兩雙做得極精緻的虎頭鞋:“雲昭姐,這是我娘給兩個哥兒做的鞋,那一沓是晟哥兒給他們抄寫的《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保佑兩個哥兒無災無病,身體健康,這兩個小布老虎,是我縫的布偶玩具……”
禮單是早在二門處就送了的,這些東西全是章氏帶着兩個孩子自己動手做的,在禮單之外,另是一番心意。秦雲昭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又將奚懷鈺介紹給自己的嫂子鐵心蘭。
自秦雲昭醒過來之後,爲了感謝奚懷鈺過來報信,除了姚錦雲賞賜給奚懷鈺的物件,她還把那家串串香小食店的店契送給了章氏。
這會兒見向晨峰也在,秦雲昭就拜託了他一聲:“章嬸子現在獨身在青縣支撐門戶,向大哥雖然去了護城,也莫忘記關照她們一二,省得有些不長眼的人以爲她們好欺負。”
向晨峰連忙應了,這纔去跟秦思源坐着說話。
成國公府來了以後,賓客們也漸漸來得多了,男女賓已然分開,男賓在外院,女賓則帶進了內院。
秦雲昭招呼了一陣客人,抽空出來帶着詢問看了沈謙一眼,沈謙微微搖了搖頭,正要喚人去看一看,知客已經進來報了,武侯府過來了。
沈謙略微鬆了一口氣。這時辰還不算太晚,不用他派人過去查看了。
秦雲昭連忙和沈謙一起迎出了中門。一番行禮後,沈峻山帶了沈昀隨着沈謙過去了,秦雲昭則端着微笑引了尚夫人和田琝往內院來:“婆母,大嫂,這邊請。”
尚夫人再是心中不喜,這種場合下也要端出個笑模樣。田琝卻似有些走神,臉上雖然撲了粉打了胭脂,也看出她臉色不太好,身邊的大丫環竹情體貼地緊緊扶了她行路。
難不成是上回在東宮滿月宴上,錦雲幫自己出氣那一回,大嫂得了打臉後遺症?
秦雲昭目光掃過田琝,一邊引路一邊裝作客氣問了一聲:“大嫂可是昨天沒休息好?我瞧着臉色有些不大好,要不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秦雲昭可不想在兒子百日宴上請個大夫進來給田琝看病。
田琝渾身一僵,背上馬上冒出汗來,身邊的竹情趕緊低了頭緊緊扶好了她的胳膊。
田琝這才吐了一口氣似的:“還好,是今兒有些起得早了,才下馬車時有些個頭暈。”見婆婆也向自己看來,田琝連忙又補充了一句,“這會兒已經好多了,我沒有事。”